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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已手脚麻利地端了碗热腾腾的姜汤过来,嘴里笑道:“今年开春娘子就开始找人改屋子了,后来找到了几个西域的工匠才改好的。他们在屋子底下做了个火塘,如今这整间屋子倒像张大炕,这样既暖和,也不会有炭气熏人;只是到底燥了些,得用水缸花木来润一润。”
这屋子底下就烧了火?文嬷嬷顿时觉得脚下发烫,忙问道:“这么烧火,不会烧到屋子吧?”
凌云哑然失笑:“嬷嬷放心,这屋子底下火塘我是亲眼瞧见匠人们做的,用的瓦管还是我跟他们一道下去埋的,断然不会出任何差池。”
文嬷嬷本来已喝了两口姜汤,听到这话又差点都给喷了出来:原来她家娘子不但会打铁,还会跟匠人们一道爬到屋子底下去挖火塘埋砖瓦!打铁就算是事出有因,挖坑又是所为何来?周嬷嬷居然也听之任之!
把碗往小七手里一塞,她一把将周嬷嬷拉到了屋子的领一边,咬牙低声道:“你这大半年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娘子这么胡闹?”
周嬷嬷淡淡地一笑,竟是挽着她的手走到屋子的另一边,这才问道:“阿文,你是不是觉得,娘子越发不知轻重、不知深浅了?”
文嬷嬷忙摆手道:“我可没这么说!娘子自来便不是寻常的闺阁,可你难道不觉得,她如今太过散漫了,虽说世上的规矩不必样样当真,但她马上要嫁人了,总不能这般随心所欲吧?”
周嬷嬷回头看了另一边正说说笑笑的凌云姐弟,神色里不由已带上了几分怅然:“你说得是,娘子如今就是随心所欲,我倒指望她和三郎能长长久久地这么随心所欲下去呢,只是……”她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文嬷嬷心里一惊,隐隐猜到一种可能,忍不住颤声道:“你是说,三郎这身子……不对啊,娘子不是一直在寻医问药么?而且三郎眼下脸色看着虽然差些,精神却还好,三娘也成日……”成日兴兴头头的,除了做事有些我行我素之外,心情倒像比以前还好些,一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没有!
周嬷嬷苦笑着点头:“是,今年四月间,娘子终于从终南山请到了那位孙仙人,结果这位仙人也只是让三郎好好保养。此后娘子便没有再出过远门,日常除了陪着三郎外,便是一心一意地建这间过冬的屋子。我见她行事荒唐,怕她是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憋成了这样,还特意去开解过她,你猜娘子怎么说?”
文嬷嬷茫然摇头,娘子会说出什么骇世惊俗的话,她怎么猜得到?
周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凌云平静的声音:“嬷嬷放心,我并不是因为难过才这么做。我只是觉得,事情已然如此,那就不必多想了,该怎么过便怎么过,能快活多久是多久,哪怕只能快活一日呢,也先过完这一日再说。嬷嬷也瞧见了,母亲那么殚精竭虑,未雨绸缪,可到最后,她这一生又过了几天快活日子?”
听到周嬷嬷轻声转述的这番言辞,文嬷嬷顿时也呆住了,半晌才道:“可是,可是娘子到了柴家那边,总不能也这样不管不顾吧?”
周嬷嬷神色微微一冷:“为何就不能了?夫人会挑中柴大郎,难不成是因为他年少有为,后宅清静?不过就是图个能让娘子不那么束手束脚罢了。娘子是什么人,他一早不就知道了,难不成以后还能后悔?”
文嬷嬷忧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天下的郎君么,小娘子没娶回家前,怎么看都是好的,娶回去之后,可就不一定了;像国公那样便已经算是难得,可那又如何?我看这柴大郎只怕还不如国公,你没瞧见么,自打上次过来看见娘子打铁,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他那边一点音信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心头有了疙瘩?何况他家后院还有那么些个不省心的,我就怕到了那时……”
周嬷嬷依旧摇头:“那时又如何?我倒没瞧出柴大郎有嫌弃的意思。再说了,郎君若是不喜欢了,你便是天下最贤淑的娘子,难道就不会有‘那时’?如今想这些也是无益。至于那些不省心的,”她冷笑了一声,温和的眉目之间蓦然露出了几分锋利:“放心!横竖娘子背后还有李家,身边还有我……和你呢,难不成还要娘子亲自去操心这些腌臜事?”
文嬷嬷愣了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再多不省心的姬妾,都不如一个不省心的婆母。”所以夫人给三娘挑的人家,都是没有婆母的,这份苦心……她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正想再说点什么,周嬷嬷却轻轻一推她的胳膊,“你看看三娘三郎,他们这么快活,又有什么不好?”
文嬷嬷回头一看,却见玄霸已重新站了起来,凌云则是几步走到荷花缸下,负手向小鱼笑了笑。小鱼一脸不忿地跳了下来,嘴里嘟囔道:“我是不大习惯在这上头躲弹丸,待习惯了,绝不会让三郎打到!”
凌云足尖轻轻一点,也飞身站上了荷花缸,她身形修长,看起来不如小鱼瘦小灵活,却也极为轻盈稳当。那边玄霸已笑道:“阿姊,接招!”说着手上一动,三颗白色弹丸连珠而出,直奔凌云的上中下路。
他的弹弓极为小巧,弹丸的力度自然也小,只是两下距离太近,他打得又快又刁,纵然以小鱼鬼魅般的步法,也难免中了一丸。
凌云却是跟玄霸练着互射长大的,她的快箭,她的身法,有一多半倒是被玄霸越玩越好的弹弓给逼出来的,自然也比小鱼更熟悉他的路数。见弹丸电射而至,她并没有如何腾挪躲闪,只是轻轻往边上侧了一步,那三丸便是悉数落空,玄霸的第二轮弹丸转眼又到,凌云也是如法炮制地躲了过去,谁知还未站稳,玄霸第三轮弹丸又到了,而这一回,竟是横着三丸打了过去。
凌云大约并没有料到这一招,脚下一晃还要闪开,却已然是来不及了,只听到“噗”的一声响,显然有弹丸打中了她。
玄霸却没想到自己能打中凌云,放下弹弓奇道:“阿姊,你莫不是故意让着我?让着小鱼姊姊?”
凌云依旧稳稳地站在荷花缸上,笑吟吟地负手问道:“什么让着你们?你又没打中我!”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她身上果然干干净净,一个白点都瞧不见,那刚才那一声又是怎么回事?
玄霸也惊奇地“啊”了一声:“我明明听见……”
小鱼却是跳了起来:“娘子莫要骗人!你手里是什么?”
凌云笑了起来:“不是约好了么,不让弹丸打到身上便算赢。”说着她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往前一亮,却见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片小小的嫩叶,圆圆的绿色中,一颗雪白的弹丸正在滴溜溜地滚动。
玄霸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阿姊居然耍赖!
凌云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瞧着小鱼:“你想耍赖?”
小鱼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起,最后只得叫道:“咱们再来过!”
凌云轻轻一跃,跳下了荷花缸,气定神闲道:“改日吧,三郎累了。”
小鱼忙转头去看玄霸,玄霸瞧了凌云一眼,忙毫不犹豫地点头:“小鱼姊姊对不住得很,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说着便捂着额头坐回到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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