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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突然病倒导致内阁的公务骤增,上到宁首辅下到资历最浅的许清元,每人每天要批阅的奏折少说也有二三十件,其中固然有不那么重要的,但只要有一件正事便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去处理。
如果说在做翰林的时候许清元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上司的安排或者进行固定的授课日程,那在内阁中却要真真正正地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她写就的每一份意见都可能事关成千上万名百姓。极大的权力同时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她开始真真正正从一个统治者的角度出发去衡量国家治理问题,或许有人会觉得天下尽听我一人号令便可以肆无忌惮,但是许清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束缚着行使权力。
像是在茧中的蛹,她能活动的空间是有限的,做出决策的时候也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一些奏折的想法非常好,但受政治利益考量、现实状况等多种因素,它们大多数都不能被推行。
不过在内阁的最大好处并不是可以插手国家运转——至少对目前许清元来说不是,而是身处其中所能获得的信息。
内阁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政治信息的接收中心,在这里上能与皇帝谈论国家大事,下能获悉百官包括政治在内的一切动向,由此可见内阁大臣的政治权力之高,与普通官员有着本质区别。
常年身处其中的宁中书积攒下的政治资产何等庞大,许清元作为后起之秀,没有长久的时间积累,只能兵行险招。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刻意地出风头,从最初考秀才时嘲讽男考生到推行摊丁入亩政策、力挺公主继任皇位,每一步都是在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走到这一步,她有时候回想起过往,都恍惚觉得那些经历仿佛是别人的回忆。如今她又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路口,吊诡之处在于,它是没有路的路口,自此往哪一个方向而去都是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只能靠人力一步步开辟,否则所有前路依旧是浓雾重重不见光明。
“小姐,”脱雪的呼唤打断了许清元的沉思,“天色不早,该歇息了。”
“好。”许清元洗漱好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许多琐碎的信息。
内阁能接触到第一手重要消息,此外其他的渠道不过是锦上添花。根据最近的奏折和宁中书的票拟来看,皇帝应该不日就会恢复上朝,这个消息除了内阁七人之外,估计也就是皇帝一家最清楚。其余百官虽然成天听太医说皇帝的身体正在恢复,听久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信度便随之下降,现在少有百官不猜疑皇帝会不会挺不过去。
富贵险中求,总有人要钱不要命,这段时间投靠张闻庭的人不在少数,光许清元看到的御史参奏他的本子就有不下十道。宁中书看到的只可能更多,但是所有的这些奏折他明明知道,却没有对张闻庭示警,导致现在情况愈演愈烈。
姜还是老的辣,虽然张闻庭曾经在观阳伯府上忍辱负重并勇敢地抓住机会跳出牢笼,但是他的政治阅历太浅,根本不能与宁中书抗衡。
宁中书趁他年纪还小学识和眼界都没培养成型的时候便对其下手,让他早早养成了依赖别人的习惯。又因为有别人的帮助一步步登高,这个过程中打了多少人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的脸,张闻庭难免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眼高手低,直至将政治视作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简单玩意儿。
他以为自己拿的是少年逆袭的爽文剧本,实际上呢?就连许清元现在都不敢说自己会拥有这么好的命运,甚至她的结局可能会凄惨无比,后世人提起她来都要吐一口唾沫的那种。
张闻庭是一个被带偏了的年轻人,当然其中也有他自己的性格在作祟。许清元并不可怜他,无论是哪一方笑到最后,可以肯定的是他终会自尝苦果。
想着这些,许清元的意识逐渐沉入梦乡。
过了重阳节的第三天,皇帝病愈恢复朝政。
头天上朝主要处理了南部水涝灾祸和边境事宜,在散朝前,皇帝特点名张闻庭在任都尉期间玩忽职守,不能肩负皇宫守卫大事,故将其调任去京兆府任司兵参军。
从正六品左迁为正七品,表面上看来张闻庭的举动似乎确实触怒了皇帝。但是许清元心中总觉得不对劲,让她觉得蹊跷的地方主要在于两点。
一是皇帝处罚他的借口是玩忽职守,这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甚至可以说只要上面不计较的话这根本不算事,而张闻庭实际上的行为的性质就要严重得多。甚至定谋反罪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但皇帝却选了这么一个由头,像是隔靴搔痒,就是不点到要害处。
二则贬去京兆府这点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京兆府是个性质很复杂的官衙,既可以说是地方官,又可以说是京官。其府下管辖的二十个县共同构成了庞大的郢都,京城的治安维护等工作实际上也是由它负责的。可以说京兆府是齐朝权力最大的府,也是最敏感的府衙。其长官非“等闲”之辈不能胜任,在这里关系远大于能力。
上一任京兆尹在申国公致仕后被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替换下去,现在的京兆尹是皇帝多年亲信,将张闻庭下放到此处,好像是方便监视他,但是怪就怪在又委任他担任司兵参军。自古以来军权都不能等闲视之,掌握护卫京城的一支兵力,权力实在不能说小。
皇帝的做法十分矛盾,让许清元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回张闻庭到底是明降暗升还是明升暗降了。
某个休沐日跟晋晴波出去爬山踏青的时候,许清元问起她的看法,晋晴波却十分肯定道:“不管如何,皇上一定没有绝了让张闻庭继位的心思。”
这点倒是真的,许清元随手揪下旁边的狗尾巴草,心情非常不美妙。
“听说公主侍疾结束出宫后一直没有再见你?”晋晴波看着她无意识的焦虑举动,问道。
许清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看着别处说:“你怎么知道的?”
“衙门里私底下都在谈论这件事。”晋晴波在山顶站定,俯瞰着山野风光,“说公主是扶不起的阿斗,把你闪在一边坐蜡。”
“哦。”许清元伸展了一下四肢,闭上眼睛感受着凉爽的秋风拂上面庞,没有正面解释。
有其他游人走到她们旁边看景,两人谁都没有再继续谈论政事。
在两人还有闲情逸致爬山消遣的时候,张闻庭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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