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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杏娘在头听着动静,闻得傅沐槐已住了手,便连忙走了进来,也说道:“老爷且消消火,气伤了身子,可值得多了。二姑娘就是不好,老爷也教训过她了,她必能悔改的。如今,还是快些给二姑娘敷药医创罢。”一面说,一面看着傅沐槐脸色,见他虽是沉着脸,到底没说什么,便叫夏荷、冬梅进来,搀了傅薇仙起来。
傅薇仙已然昏厥,双腿软着,立不起来。那两个丫头力气小,抱不动她。田姨娘又忙叫了自己的丫头过来,众人乱着将傅薇仙抬到田姨娘的屋里去。傅沐槐也进来看视,眼见傅薇仙躺在床上,面白如纸,也自悔打得重了。陈杏娘上来,撵他出去道:“二姑娘是皮肉伤,要给她脱衣裳抹药,老爷且到堂上坐坐。”
傅沐槐无奈,只得暂且出去。
田姨娘眼看女儿人事不知,便慌了手脚,就央求陈杏娘去请大夫。陈杏娘却说道:“她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伤在身上,怎好请外人来看?再说,她这一身鞭伤,让外人进来看了去,出去编排故事,碎嘴乱说的,她往后还怎么寻婆家?我那里有上好的棒疮膏药,待会儿叫夏荷给你拿来,你与她涂上就是了。这不过皮肉伤,无碍的。”田姨娘早已是没了主意,随人拨弄,听了陈杏娘的话,便没口子的应了。陈杏娘便叫夏荷将那药拿来交予田姨娘,她自家也去到外间。
待人都出去,田姨娘走到床边,轻轻替傅薇仙脱了身上衣衫,只见一身莹白皮肉上,横七竖八的尽是鞭痕,不住往外渗血。好在傅沐槐常年不做重活的人,手上没劲儿,总算伤得不重。饶是如此,田姨娘也看得心惊胆战,咬牙说道:“怎么下得这样毒手!”便忙忙的给她抹药。
傅沐槐走到外间堂上坐下,扶额不住叹息。
傅月明也闻得了消息,走了过来。进堂只见傅沐槐坐在堂上,长吁短叹,似有无穷烦恼,便走上前来,微笑道:“父亲为甚事这样愁闷?”说着,又问道:“听底下人说,父亲为什么事恼了薇仙妹妹,正在责打她。我故此焦急,走来劝父亲一句。妹妹还小,淘气也是常情,父亲能饶恕的,便饶恕了她,让母亲教导就是。何必亲自动手,既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又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傅沐槐听了这一席话,抬头望了她几眼,看这大姑娘俏生生立在跟前,虽是还不满十四的年纪,却已是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颇有些大人的样子。又听她说话,情理俱全,远非那二女儿可比,心中倒也宽慰,便点头说道:“你倒是懂事,不叫我操这么多心!”说着话,陈杏娘也走到外堂上,嘴里问道:“今儿老爷是为的什么事,将二姑娘打成那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究竟她年岁还小,老爷何必如此!”傅沐槐不答话,先问道:“薇仙如何了?”陈杏娘答道:“老爷安心,只是些皮肉伤,将养个几日就没事了。我已拿了药与田姨娘了。”
傅沐槐微微颔首,又冷笑道:“你们各个为她说情,都称她年纪小不懂事。小小年纪,如何有这样诡诈的心思,做下这样歹毒的勾当!”言毕,他便将那蕙香在衙门供述,傅薇仙指使她勾引季秋阳,约定夜里后园相会,引人捉奸一事讲了出来。傅月明听到要紧处,不觉面上泛红,心中怒恨交加,父母跟前,又不敢露出,只强压着。
陈杏娘听了这话,啐了一口,说道:“二姑娘恁大点儿的孩子,又是个没出阁的丫头,哪里学来这些下作的勾当!咱们家也没有过这样的人,这些不正经的主意,她倒是从哪儿听来的?若说是咱们家风不严之过,那月儿怎么就规规矩矩的?还是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小土丘上长不出松柏来!田姨娘那样的人,也就只能养出这样的下流种子来!”傅月明笑道:“我倒想起来了,前儿季先生才来咱家时,薇仙妹妹曾向母亲提过,也想附学读书。落后母亲家事忙碌,便将此事忘了。想必薇仙妹妹不得入学,不能够与我一样,有些眼馋心热,便想出这刁钻古怪的法子来捣乱。”说毕,略顿了顿,又道:“因着我二人是姊妹,日日都在一处的。我得了些什么,她也必得弄到,若是不能,心里便不痛快。我故有此揣测。”
陈杏娘闻说,一声儿也不言语,只望着傅沐槐的脸色。傅沐槐沉着脸,问道:“她时常如此么?”傅月明忙陪笑道:“这是小孩子心性,也是世间常情,父亲不必为此生气。”傅沐槐说道:“原是这样!我说她这个年纪,每日的心思满腹,都在想些什么!我本看她是个聪明乖觉的,原来她竟这样不识好歹!”
☆、第三十二章暗桩
陈杏娘眼见傅沐槐面色阴沉,连忙说道:“她是个不成器的行货子,老爷不必再为此动气。”傅月明亦从旁笑道:“父亲倒不用烦恼,我以为此皆为妹妹年纪尚小,又听了那起不三不四之人的言语,就给勾引坏了。好在妹妹年岁不大,如今只叫母亲带在身边,仔细教导着,总能改过来的。”
傅沐槐听了她话中有话,便问道:“薇仙在咱们家里,就是出门,也是跟着你母亲一起,倒是怎么沾惹上这些人的?”傅月明便说道:“常来咱们家走动的那个王姑子,嘴头子就很不好,常在外头惹是生非的。母亲前儿对刘婆子说,有日不见她了。母亲可知是为何缘故?乃是她日前将一户人家的女儿骗在她那庵里,借讲经说法的由头,牵线搭桥的与一小伙私通。落后,叫那姑娘家人瞧出机关,要押她见官,她便走到外乡去了。二老想想,这样的人,入咱们家来,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她往常来时,薇仙常与她在一处说笑,想必便是为她挑唆坏的。”
陈杏娘闻言,赶忙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傅月明笑道:“前儿去白云观烧香时,清静散人那小徒弟私下告与我的。又说那人家到如今还在四处捉拿王姑子的下落,擒住了就要打个臭死。”陈杏娘说道:“真想不到,那胖大姑子,看着慈眉善目的,骨子里尽是些坏汤!往后,可不许她再进来了。不但如此,便是那些路子不正的妇人,也断不能到咱们家后宅来。”傅沐槐点头道:“俗语说,六婆不入门。自然有它的道理。”
这一家三口说了些话,陈杏娘又问道:“那蕙香的事儿怎么处置的?她真同那土贼有染么?”傅沐槐说道:“不错,虽是那晚她是为私会之故,并非与那土贼传递财物,然而这事儿也是尽有的。提刑司里的人告我说,这蕙香先前的男人早年间得了痨病,躺在床上几年起不来,她便同城里一无赖眉来眼去的勾搭上了。这无赖后来同人吃酒争执,将人戳死,逃到山里做了个草贼。蕙香又死了男人,才卖到咱家来。”
陈杏娘接口说道:“谁知这蕙香竟有这段故事,刘婆子也是老街坊了,竟将这样的人卖与我们使。我到如今还怕得很,幸得是没出什么事。”又问道:“既然她并非为土贼传递财物,怎么那土贼又供出她来?”
傅沐槐犹疑道:“这我也不知了,他二人在堂上咬来咬去,一个说有,一个说没。那土贼又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时辰地方都说明白了。蕙香却只肯招认与人私会,一口咬死了并没此事。”
傅月明在旁笑道:“想必这两人有些什么纷争,故此起了内讧,也是常有的事儿。”傅沐槐颔首道:“大约是如此了。”陈杏娘又问道:“那提刑老爷预备怎么处置这蕙香?”傅沐槐说道:“这家仆害主,自来是不能留的,她又是个女犯,夏老爷将她发卖官媒了。”傅月明闻言,心中略有些不忍,这官媒不比私娼窠子,一入此籍永不得脱。大凡良人家妇女,进到这个地方,当真是生不如死,又没个盼头。过得几年,接不得客,更连条活路也没了。
然而一想起这蕙香做下的事体,她不觉又暗恨起来。此番若为她得手,季秋阳势必被撵离傅家,只怕二人这一生再没什么结果。想到那蕙香也颇有几分姿色,季秋阳却不为其所诱,她心中又微觉甜意。随即转念又道:若是他轻易便为这等j□j勾引,那也不值得托付终身了。
她立在一边胡思乱想,一时没有言语。傅沐槐同陈杏娘说了几句话,见她只顾怔怔的出神,不由问道:“丫头想什么呢?这样发呆!”傅月明这才回神,忙遮掩笑道:“我适才在想,季先生能不为蕙香所惑,也算是位坦荡君子了。”傅沐槐点头道:“不错,这季先生当真是人品高洁。若非如此,我也不放心让他穿堂入室,到后宅去教你们。”陈杏娘颇有些得意,笑道:“我父亲保举的人,那能有错么?”
三人又说了些话,里头田姨娘的小丫头出来说:“二姑娘醒了。”众人闻说,都要进去瞧看。傅沐槐因是个男人,虽是父女至亲,也不好进去,便留在堂上。
陈杏娘与傅月明一道入内探视,只见傅薇仙只穿着杏红小衣,趴在床上,背上满是鞭伤。田姨娘坐在一边,拿帕子抹着泪,脸上也有一道鞭痕。陈杏娘看了傅薇仙的伤势,宽慰了几句,又数落了一顿。傅月明上前,也不免同她说些泛泛的抚慰话语。
傅薇仙此番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计谋落空,反讨了一顿羞辱在身,正是又羞又怒。又看傅月明满面关切之情,立在床畔,正恨不得将她嚼碎吞下腹去。然碍着太太跟前,不好发作,身上又疼痛难忍,只咬牙闭口,一字不发。田姨娘又向陈杏娘哭诉了一阵,言说如何委屈。陈杏娘满心烦难,只得连连宽慰。傅月明眼看此地忙乱,在上房略坐了坐,便回房去了。
因傅薇仙身上有伤,不好来回挪动,便暂且安置在田姨娘屋里,田姨娘照料起来也便宜,她那丫头兰芝也过来伺候,夜里就在脚踏上打铺睡觉。
晚间时分,才吃过晚饭,陈杏娘在里间炕上坐着,打点了几样针线活计。正粘着鞋面,傅月明忽自外间进来,笑道:“搅扰母亲了。”陈杏娘将手里东西放下,笑着拉她在身边坐下,又叫夏荷炖茶上来,说道:“咱们娘两个,还说什么扰不扰的!”因笑道:“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话说?”傅月明笑着点了点头,又四下张看了一眼,先问道:“父亲呢?”陈杏娘说道:“你爹往书房里看账本去了。”傅月明这才说道:“姑母后日就到了,母亲前儿说的事儿,可有着落了没有?”
陈杏娘知她所说是寻下人过去伺候一事,便说道:“我也正为这个发愁,不知叫谁过去好。咱家不比高门大户,人口原没那么许多。家里见有的这些个丫头媳妇,也是各管一摊,离了谁都不成的。我说不行就再买罢,偏刘婆子、顾妈妈、王嫂几个牙婆那里,这会儿都没人了。你爹适才还埋怨我,说不早些预备,人来了才知道急。”傅月明笑道:“我也想到这个,母亲每日里事多,未必顾得过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不比上街买个什么,给银子就有的。一时买不来,也是难事。我倒有个主意,说与母亲。”陈杏娘因看她近日来言行不俗,便也想听听她的主意,问道:“你有什么法子?说与我,我好裁夺。”
傅月明便说道:“如今我屋带上新来的小玉,有三个丫头了。先前我虽说人不够使,其实我不出门,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我想着,不如把绿柳送到姑母那儿去当差。母亲以为如何?”陈杏娘微有迟疑,说道:“那绿柳可是打小就跟着你的,难得知根知底,服侍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你的脾气性子。你倒舍得她过去?我看不如就把那个小玉送过去罢。”
傅月明忙道:“小玉才来不久,凡事都不知道,年纪又小,立时打发到姑母那儿去,做不好事。只怕要叫姑母多心,说咱们家放着这么多人不送,偏挑个小的送过去,明摆着是看不起人。再说,就为着那绿柳知根知底,为人又机灵,我才做这个打算。”说毕,她向陈杏娘身边凑了凑,低低说道:“母亲想,姑母拖家带口的投奔来,虽说是亲戚,但这么多年不在一处,难保不生些什么心思。姑母又是父亲的嫡亲妹子,说几句话出来父亲也很愿意听的。他们又不同咱们住在一处,放个人什么事儿也能早些知道。”
陈杏娘听了这话,心里计较了一番,连忙说道:“你倒是思虑的周全,我却给忘了!你这姑母,早年同我很不好,又很会轻学重告的。如今她再回来,当面虽未必怎样,背地里就难保不做些什么了。你说的很是,但他们一家几口人,除你表哥不算,你姑母、你表妹还有个不知算什么的女子,这三个女人就一个绿柳伺候是肯定不够的。那我这里就叫了夏荷过去,她倒机灵些。明儿我再叫两个伶俐的小厮过去,先就这么凑合着,待买了丫头时再说。咱们家也没那许多人手,从你我身边挑了丫头过去,谅你姑母也挑不出来什么来。”
傅月明浅浅一笑,不再接话,只接了鞋面,同母亲又说了一回针线女红上的闲话,才回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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