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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只顾拌嘴,那兰香躺在地上,肚里疼的渐渐紧了,嘴里不住哎呦。里正眼见不是事儿,便出来打圆场道:“我说,二位且别争执,究竟是人命关天。还是先寻地方叫兰香生产,待孩子诞下再做理会。”陈杏娘怒气攻心,一口咬死了无处可容,定叫兰香出去,闹得不可开交。
傅月明见状,心里思忖了片刻,旋即上来说道:“母亲,我记得巷子东头咱家还空着一间房子,地方虽窄,倒还容的了人,不如就叫兰香挪到那儿去罢?”陈杏娘微微一怔,立时便回过神来,说道:“原是那儿,倒也好,就是那里罢。”说毕,便不理傅赖光,低头去问这兰香的意思。兰香至此时,早已疼得没了主意,只要得个地方就成,哪还有挑的力气,便点了点头。陈杏娘就叫小厮上来抬人,众人七手八脚将兰香撺掇到那边傅月明所说的屋子去。
傅赖光心中虽是不甘,但眼看如此闹下去,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只得暂且鸣金收兵,跟着过去。待走到那巷子尽头,果然见到一桩砖瓦小屋,墙颓瓦坏,甚见破败,却不知是什么地方。正待相问,早有小厮将门锁开了,把兰香送了进去。跟进门去,只见屋内脏乱不堪,桌破凳坏,尘嚣满榻。那婆子上前,取块手帕将炕上一抹,便叫小厮们把兰香安置在上,又一叠声要热水、手巾、剪子、草纸、绷接等物。陈杏娘吩咐留两个小厮看守,便带了傅月明回去。
一众人又返至堂上,那赵史与关宽眼见势头不好,便寻隙溜了,三叔公也推年老体衰,挨不得,去了。独剩傅赖光与里正回来,在堂上坐下。陈杏娘心中不耐,又不得不应对,便叫丫头重新炖了茶上来,众人坐着讲话。
那傅赖光端了茶碗,一饮而尽,又自果盒里抓了一把干果放入袖内,方才说道:“今日的事儿,嫂子还是见个主意的好,只这么着,也不是个法子。我倒有意领兰香回去,偏她这时候生了,动弹不得,这也叫无法可施。”傅月明斜睨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二叔说的是,兰香现下是动弹不得。既如此,也不好挪来动去的再往这边宅子里搬了,就叫兰香在那边屋里暂且住了,待父亲回来,再做理会便了。”傅赖光张口斥道:“你家家长尚未发话,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乱插什么嘴?”
陈杏娘当即说道:“她人虽小,却正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你也不过是我家老爷的本家,论起亲戚来,隔着三五层墙呢,倒凭什么来管我家里的事?”傅月明也笑道:“这世间的事,不在说话之人年岁大小,只关乎其理正与不正。今兰香生产,身子不便,前儿二叔也说了领回家去不便当。这去二叔家不便当,难道搬到我家来就便当了?虽是路途近,也免不得搬动,她一个才生产的妇人,哪里经得起这等折腾!再者说了,我父亲又不是出了远门,不过是到临县换盐引罢了,隔不上几日就要回来的,就慌在这几日上了?”傅赖光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道:“那屋子如此腌臜,怎好住人?”陈杏娘接口道:“这有何难处,叫两个人过去略拾掇拾掇就完了。”原来,那屋子本是傅家一位家下人住的,那是个积年的寡妇,在傅家听用了一辈子。告了老,傅沐槐夫妇怜她无人奉养,便将那屋子与她做了个终老之所,每月叫人拿些银米与她。那老人在那儿住了不上几年,便去了,丢下那屋子无人打理,就成了如今这幅情状。兰香为此事住了进去,却不知算个什么缘法。
傅赖光已没话讲了,又只顾坐着不走。半晌,外头小厮来报道:“兰香生了个男丁。”陈杏娘听了,满心烦乱,只说知道就打发那小厮去了。傅赖光倒是满心欢喜,没口子的说傅家有后,又起来贺喜。那接生的婆子进来讨喜钱,倒被陈杏娘一顿话喝走了。那婆子一面走,一面嘴里不住地咕唧,出了门想了想,终是不肯白辛苦一场,便直奔傅赖光家去了。
这婆子才出门,忽有两个青衣节级上门,进门便连声喝道:“傅赖光在何处?老爷差咱们来拿他!”那傅赖光见两个官差来寻自己,惊得面无人色,连连陪笑问道:“二位官爷,小的就是傅赖光,敢问哪位官老爷找小的?所为何事?小的向来安分守己,想必老爷寻错人了。”那节级也是本地赌徒,与这傅赖光原有些嫌隙,当即把眼一瞪,骂道:“寻的便是你!你在西南营干下的好事,还问谁哩!现下人家把你告了,咱家老爷拿你上公堂去问话,还装不知哩!”一席话毕,便不由分说,劈手上前一把将傅赖光两只胳膊反剪,拿麻绳捆了。因捆地紧了,傅赖光疼的连声叫唤。这二人并不惜情,只向陈杏娘告了罪,便推着傅赖光去了。
堂上一众人见这提刑院差了人来,一阵风也似将傅赖光拿了去,皆不知所为何事。那里正是个心里有鬼的,又同傅赖光颇有些粘连,唯恐受其牵累,也忙自起身去了。独剩下陈熙尧祖孙三人,陈熙尧见今日唱了这样一出闹剧,也烦恼不堪,便问女儿主意。
陈杏娘说道:“也只得等老爷回来,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说着,就拿帕子抹起眼睛来,又道:“我再四的与他说,再收一房罢,我又不是个容不得人的,他只是不肯。岂料,他面上说着不肯,背地里倒偷着吃!弄出这样的事来,明儿传出去,这满城里还不知怎样笑话!”傅月明便劝道:“母亲休要如此,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这些都是外人使的计谋,好来谋夺咱们家产的。”陈熙尧也说道:“月儿说的是,你也罢了,谅女婿也不肯这般行事的,你倒别听信小人谗言,就胡思乱想。”祖孙二人劝了一阵,陈杏娘方才止了哭泣。
此事了毕,天色已将晚,这三人却连午饭也不曾吃得,到这时也都饿了。陈杏娘便吩咐上房里摆饭,同父亲、女儿一道吃了。饭毕,陈熙尧便戴了帽子,起身去了。
送了外祖离去,傅月明想了一回,便向陈杏娘说道:“母亲,那兰香才生产,一个人住在那破屋子里,不是个事,还得寻个人扶持她才好。”陈杏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她这样来攀诬乱指,我倒还派人伺候她?哪有这样的道理!”傅月明笑道:“倒不是伺候她,她现下在咱们家的房里住着,母子两个若出了什么岔子,外头人便说咱们杀人灭口,难保不惹上一身的腥。再一则,这事儿没那般容易了结,处那傅赖光之外,恐还有旁人在幕后指使,放个人在那儿也好哨探着些。”
☆、第五十五章探病
陈杏娘听了女儿这番言语,方明其意,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叫这起人混闹了一日,脑子里乱乱的,倒没想起来。”一言未毕,又问道:“倒不知叫谁过去好些。按说,还是咱们跟前这些丫头更知根底儿些。然而她才生了孩子,丫头子都是没出门子的姑娘,哪里照管的过来这些!”
傅月明低头不语,猛可儿的想起一人来,便笑吟吟的说道:“我瞧傅安媳妇子倒好,人干净爽利,又生养过孩子,知道怎样伺候。为人又忠厚老实,该不生出出些什么歪邪心思的。”陈杏娘听她提起,想了一回,也笑道:“倒也好,如今她汉子在咱家大门上守夜,到了晚就睡在门房里。她去那边伺候,完事了夜里回来同她汉子睡去,倒也便宜。”说毕,旋即叫丫头去将这媳妇喊来。
少顷,那媳妇子就随冬梅过来了,见了太太。这妇人约有三十年纪,生的手脚粗大,甚是壮实。陈杏娘当面叮嘱了些话,傅月明也在旁说了几句,这媳妇一一应下,与二人磕了头,又说道:“太太、姑娘都安心,小的都知道。管保兰香母子两个太太平平的候到老爷回来,若是有谁过去说话,小的听了也都来告与太太得知。”
陈杏娘见她伶俐,满心喜悦,说道:“你倒是个聪明的,且去罢,待这事儿了了,我自然赏你。”那媳妇说道:“太太吩咐,小的理当听命,哪敢讨赏?”说毕,便下去了。陈杏娘又叫了管家来升媳妇,去开了库房,拿了些钱粮并一应妇人月子里所需物事,交付与她,就打发了她去。
这里,陈杏娘又同傅月明议论今日之事。
傅月明便说道:“那傅赖光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叫提刑院拿了去。那地方是个专会动刑罚的地界儿,他进去没钱买赎,怕是要吃些苦头了。”陈杏娘便啐道:“管他为些什么!这人平日里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正经事全不理会,专干那些鬼头差事。谁知又做下了什么下三滥的勾当,惹了什么人家,该他有这牢狱之灾!那两个官差来的且是时候,将那厮痛快拿去,倒出了我心头恶气。”
傅月明心里忖道:这来的也未免太巧了些,倒是有些蹊跷了。倒和蕙香那事儿,有异曲同工之妙了。这般琢磨了,面上对着母亲也不提起,只说道:“虽是挡了一时,然而兰香母子两个放在那里,终究也不是了局。毕竟这事儿已闹开了,只怕须臾就传扬的满城皆知,不妥善料理了,就是日后将兰香母子撵的离门离户,人说起来也要议论咱家狠毒。再以讹传讹,年深日久,这事儿就追查不清了。若将来家中总无可继承家业之人,那孩子的身世也又说不清楚,按着律法这家业恐怕就真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陈杏娘叹了口气,说道:“总是我不能生儿子的错,也不知傅家是没福还是怎的,生了你这肚里就再没消息了。就是田姨娘,也只生了那么个丫头片子。倘或这家里有个小子,哪还怕那些个!”傅月明说道:“现下说这些也并无益处,母亲还是先写封书信,打发人与父亲送去,看父亲的意思要紧。”陈杏娘听说,便叫冬梅拿了纸笔过来,亲自写了几个字,讲明了今日事由,便封了起来,待明日一早寻人送去。这母女二人又坐了一回,吃了两碗泡茶,眼看天色将晚,傅月明便起身回房睡下不提,一夜无话。
隔日,傅月明才起来,正坐着梳头,就听外头闹哄哄的,便打发桃红去问怎么回事。桃红才待出门,小玉便端了水盆进来,说道:“姑娘不必叫桃红姐姐出去了,我已问过了。是种树的花匠来了,来升大叔领了几个小厮将东墙角底下拿帘子围了,又交代咱们这几日不要乱走,衣裳手帕等物件儿不要乱晒混放的,仔细丢了给人拾去就不好了。”
傅月明心觉奇怪,便问道:“不是老爷临行前说,待他回来再叫匠人进来么?怎么现下就来种上来了。”小玉说道:“这我也问了,上房的冬梅姐姐说,因那花匠说起,那些树苗都是拿泥裹了根放着的,也只能挨上一时,时候长了是放不住的。太太听说了,同老太爷商议,老太爷说有他在家看着也是一般,就叫送来了。”傅月明点了点头,说道:“既这样,这几日就不要再把衣裳裙子拿到外头晒了。”说着,就梳了头。
一时,桃红自灶上拿了早饭过来,傅月明吃了,吩咐小玉道:“我箱子里还存着些绸缎尺头,另有攒下的散碎银子,拿几两出来,都包好了,我有用处。”小玉闻言,连忙走去包了。傅月明便叫小玉拿上,跟自己到前头去。
走到前头,先进上房与陈杏娘问了安。陈杏娘告诉她,已打发小厮天安去送信,傅沐槐走了几日,怕已到了临县,得有一日夜的功夫才有信回来,恐又生出些什么变故。傅月明少不得又说了些宽心话语,抚慰了母亲一阵,方才出来。
出了门,行经田姨娘那屋子时,她忽然忆起一事,先使小玉到屋里去哨探:“看看姑妈在里面么?”小玉在门口张望了一回,走来说道:“并不见姑太太。”她方才迈步进去。
走进门内,却见表妹唐爱玉睡在床上,脸色灰白,甚是萎靡,身子本就瘦弱,这病上几日更憔悴的没了人样。她一见傅月明进来,就扎挣着坐起来。傅月明赶忙上前按下,说道:“妹妹快不要乱动,这腿伤须得静养,别动坏了就不好了。”唐爱玉这才停下,又说道:“姐姐请坐,我不能起来与姐姐倒茶,姐姐恕罪。”
傅月明就在床畔坐下,嘴里笑道:“妹妹病了,起不得身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是那样的人,妹妹也不在意这个。”说着,便殷切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可想些什么吃?”唐爱玉听问,嘴上笑了笑,就说道:“妹妹命不好,平白无故遭了这场祸,拖累了舅舅、舅母并姐姐。妹妹本该与姐姐赔罪,哪还敢劳姐姐过问。妹妹这病也就这样罢,好了也就好了,不能够好也没什么。总是妹妹的福薄,才致如此。”傅月明听这话说的不因不由,又只是愁苦,便顺着她话说道:“妹妹不要这样说,谁还没个三病六痛的。妹妹既投到我家来,亲戚之间相互扶持也是该当的,妹妹不必这般自责。若说这病,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妹妹身子弱,所以好得慢。只需仔细调养着,总能够好起来的。”
唐爱玉将脸转开,半晌才轻轻说道:“承姐姐的吉言,只恐妹妹没那般的好命了。”说着,那眼里竟渐渐现了泪光,她便拿手帕抹了,又低声道:“妹妹不好,拖累姐姐了。”傅月明甚感诧异,不知这话从何而起,正想仔细问问,却听外头一阵裙子响,唐姑妈就走了进来。
唐姑妈进得门来,眼见她在此处,立时满脸堆下笑来,说道:“原是月儿来了,看你妹妹呢?她病着,懒怠说话,若有得罪之处,你看我面上,多担待些。”傅月明起身笑道:“姑妈这话就外道了,我们表姊妹的,哪计较这些个。”唐姑妈便张罗着要与她倒茶,拿果子。傅月明拦了,又笑道:“姑妈照顾妹妹就是,不必忙了。我是来瞧瞧妹妹的,这就走了。”唐姑妈倒也不甚挽留,嘴里略说了些客套词句,便送她去了。
眼见傅月明离去,唐姑妈便风一般的走回床边,对着自家女儿问道:“她方才过来,同你说些什么?又问了些什么?”唐爱玉说道:“姐姐没什么话,只是问我好不好。”唐姑妈不信,连连问道:“她可有问你身子怎不见好?吃的药有没有效验?”唐爱玉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姐姐就来了一刻,身子都没坐稳,母亲就进来了,哪里有说话的功夫呢。姐姐委实没问,只是探我的病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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