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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道一还滴酒未沾,见愗华醉倒,他放开了耳杯,这才正视阿松。
阿松却只是望着愗华摇头,“真胆小呀。”她嘴角一翘,似乎已经看透了少女的心事。“可是哭起来真好看,我以前也这样吗?”那样微颤的睫毛,湿润的眼角,我见犹怜的娇态——她曾经在他面前也流过无数的眼泪,阿松心想,她不能再哭了,只能对他笑,否则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她毫不避讳地看向檀道一,眼里黑白分明,锐气逼人。
“不一样。”道一平静地说。
阿松尖刻地笑了一声,“当然不一样啦,她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长大,我只是个没有父母的柔然小奴隶罢了。”
“英雄不问出处,”道一对她微笑,“你现在是堂堂的华浓夫人。”
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这话真像一句真诚的赞美。阿松眉头一拧,环视着案上琳琅满目的摆设,“这些都是愗华妹妹替你张罗的。”她故意这么说,明知道自己酸气四溢,又忍不住,很不是滋味地丢下杯箸,“你慢用吧。”
檀道一没有饮酒的兴致,也站起身。
“别急着走呀。”阿松对昏昏沉沉的愗华努了努嘴,“把她搬去榻上。”
他会把她拦腰抱起,温柔地放在榻上吗——阿松心里猜测着,紧紧盯着檀道一。檀道一却只淡淡瞥她一眼,说声:“告辞。”没有多看一眼愗华,他离开了。
阿松默然站了半晌,婢女们走进来,把愗华扶去里间床上,又是收拾杯箸,阿松猛然回过神来,“等一等。”她把檀道一刚才一直捏在手里的耳杯抢过来,轻轻转了几转,嘻一声笑了。
当夜元脩在府里大摆筵席,一为庆贺元日,二为款待檀道一。府里幕佐、侍卫齐聚一堂,觥筹交错。元脩筹划南逃一事颇为顺利,心情愉悦,趁兴喝得酩酊大醉,一手揽了一名美人,犹觉不足,嫌乐伎奏得曲调粗俗不堪听,命人去叫阿松。
阿松现在对元脩是能避则避,只推说睡了,来人不依,软硬兼施将她请到堂上。
元脩擎着酒杯,也不命人为阿松看座,只吩咐道:“唱一支曲子与我听。”
堂上众人都停了杯箸,连同妖娆的乐伎,各色灼灼目光望了过来——阿松未施粉黛,只穿着家常袄裙,被这些探究的目光看得微恼,娥眉一拧,瞪了回去。唯有檀道一坐在元脩下首,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出现,垂落的眉目略显清冷。
阿松自当初在檀府冬至宴上受人耻笑,就发誓再也不当众唱曲。元脩兴致勃勃的,她却摇头,“妾不会唱。”
元脩心情尚佳,笑道:“怎么不会?当初在华浓别院,你唱的那支曲子就很好,照样唱来。”
阿松断然道:“嗓子坏了,唱不了。”
“嗓子坏了?”元脩听着阿松清脆婉转的声音,重重放下酒杯,唇边溢出一抹阴郁的笑容,“是我现在面子不够大了,若在御前,你唱不唱?”
元脩当众提起皇帝,众人都噤声了,有乐伎不知轻重,发出一声轻笑,被元脩一个耳光扇过去,吓得周围几名女子惊叫离席。元脩笑着起身,将酒杯不由分说塞进阿松手里,“喝杯酒润润嗓子再唱。”
想到洛水边元脩高高扬起的鞭子和马蹄,阿松克制着心头翻涌的恨意,对他柔媚地一笑,“有御旨,妾就唱,没有,唱不了。”
“不知死活。”元脩齿缝里迸出几个字,心情被她搅得一团糟,脸色也僵硬了。
“主君这样的盛情,下官无以为报,奏一曲为主君助兴。”檀道一离席,对元脩施了一礼。逃走的乐伎还遗留了琵琶在地上,檀道一拾起来,席地而坐,指尖轻轻一拂,幽咽的弦音掠过众人心头。
元脩先是愕然,随即转怒为喜,笑道:“有唱的更好。”
檀道一微微颔首,他一个七尺男儿,怀抱琵琶,难得脸上沉静平和,不见哀怨,和那情致缠绵的歌词颇有些违和,“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它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相思与君绝……”元脩无声喃喃,一时也牵起心头思绪,放下酒杯,走至堂外。众人也纷纷离席,簇拥着他在廊下仰望着凄寒的月色,屋檐和枝头的雪如琼玉堕芳,闪耀着莹莹的光芒,而廊下悬挂了满满的赤红灯笼,如盘旋的火龙般披霞流丹,耳畔依稀有爆竹声炸开,引来一阵欢声笑语。
弦声渐渐歇了,见元脩已经无心继续筵席,檀道一放下琵琶,悄然离席。走到庭院里,听见身后一阵轻盈急切的脚步声,他一错步,在太湖石后,撞上了追来的阿松。这里背着月光,黑黢黢的面孔也看不清是哭是笑。阿松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还爱我的,”她喜孜孜的,有点难以抑制的得意,声音又急又颤,“你还爱我的。”
檀道一垂眸看着她。她的气息那样热烈,足以融化积年的冰雪。檀道一默然,说:“我刚才唱的你没听懂吗?”
不管听没听懂,阿松只是倔强地摇头,“我听不懂。”她只重复自己相信的,“你还是爱我的,你不喜欢愗华,怕元脩要打我。”
檀道一没有否认。他在牢狱时,也曾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可即便如此——他冷淡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阿松一怔,立即反驳他,“你胡说,你心里有我的……”
“那又怎么样?”檀道一耐心地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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