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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时想开过了?”太子嗤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优哉游哉地饮了下去,“我现在的日子就过得挺好,管着吏部卖一卖官,管着刑部卖一卖人命。反正储就在我这儿我又用不着争,还非得拼死拼活地受那份累干什么?光老八一个跳着脚地抢,打死打活都是想法子害我一个,成天想的都是怎么把我给拉下马。还不如叫你那洁身自好的好四哥也搅和进来,帮我分担着点儿,假装我们仨人儿斗——作为回报,要是他真争到手了,我也绝对不难为他,绝不跟着他较劲儿,你觉着怎么样?”
胤祺缓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酒杯,静静望了他半晌才道:“二哥,你知不知道今儿我为什么这么生老八的气?”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成天不就跟个菩萨似的怜惜这个心疼那个,恨不得身上爬个蚂蚁都得给寻摸个没人的地儿给放了,如今见着老八针对我,可不就又可怜起我来了?”
太子不耐地应了一声,索性直接举着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刚把索额图一家踹进宗人府的冒牌菩萨五阿哥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只觉着自个儿几年没理京里的事儿,身边的一切好像都猝不及防地变了个样,默然半晌才轻叹道:“二哥,你甭跟我耍这些花样儿……我实话跟你说,就算你们真不死不休地往绝路上里争,只要别扯上我,我其实也都能受得了。可我不想被人当刀使,也不想莫名其妙就进了谁的套。不论你们是为了谁好,动的又是什么样儿的心思,在利用我之前,能不能——事先告诉我一声?”
他的语气不似以往,仿佛带了刻骨的疲惫跟倦怠,那双惯常温润含笑的眸子里头竟也是一片黯然苍凉。太子怔了怔,似信非信地打量着面前的弟弟,皱了皱眉才狐疑道:“刑部的事儿,你是当真一点儿都不知情?”
胤祺似是不愿多说,只是静静望了他一阵,便扶着贪狼的胳膊缓步坐了回去。太子蹙紧了眉盯着这两个人的动作,竟是蓦地想起上一次这个弟弟颓然倒在那侍卫怀里的情形,心里头莫名的一缩,鬼使神差般开口道:“我要是说——我不想再当这个太子了,你信不信?”
这还是今儿太子殿下头一回没用欠揍的语气开口,胤祺见着自个儿多年没怎么用过的示弱攻势总算有了效果,心里头也暗暗松了口气。索性彻底拿出了前世做心理咨询的架势,略略坐直了身子盯着他道:“为什么?”
“谁愿意当谁当去——做太子将来就要做皇上。要我变成皇阿玛那么个样子,做什么事儿都要先想朝廷先想百姓,走一步棋后头恨不得留八步后手,我还真不如就这么消磨了这一辈子。”
太子轻笑一声,又捡起了那个扳指,捏在指间慢慢把玩着,垂了视线缓声道:“再说了……你不觉着这样挺有意思的吗?他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太子,日日带在身边教着训着的,明明是亲父子啊,还要小心翼翼地设局试探,甚至还在这东宫安插了一圈儿的眼睛从头到脚地盯着——就这么着还是把我给教废了,他会是个什么心情?”
胤祺心里头像是被人猛地一握,闷着疼得说不出话,许久才哑声道:“日子终究是你自个儿过的,就算你与皇阿玛的关系当真难再缓和,又何必非要自暴自弃,就这么废了你自己……”
“一朝为君,孤家寡人。行事不可随心所欲,喜怒不可形于言表——你觉着我能绷多久然后彻底放任自个儿,变成一个无道的暴君?”
“……”发现这题根本就没法答,胤祺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诚恳地叹了口气:“最多一年。”
“一年?你也真看得起我。”太子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挥了下手,“至多半年,孤就能把这江山给折腾散架子了!皇阿玛整日里合计着给我找师傅,可有什么我不懂的呢?治国,安邦,不过就是那些个道理罢了。要是真懂得了道理就能治国,还不如写出本儿书来叫下头就照着做,找条狗拴俩馒头蹲那——唔!”
胤祺地赶在最后一句话没落地的时候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顺带着把他按在椅子上不叫他耍酒疯,却还是听见外头砰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心累到极点的马齐大人是撞在了墙上还是门框上。
太子显然已喝得半醉了,胡乱挣扎着要把他的手推开,多年放纵的身子却早已没法儿和这个常年习武的弟弟较劲,挣了半晌终于颓然放弃,用力地揪住了面前弟弟的衣裳,哽咽着放声大笑起来。
“皇阿玛居然会说——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大的心血,我听了却只觉着可笑……他花心血培养的,不过是一个太子罢了,这个太子是我,是老四,是老八,甚至是老大那个蠢货都一样。我不过是因缘际会碰巧成了他的太子,所以就必须要证明他改立嫡长有多英明神武,证明他是个多伟大的皇阿玛——可我要不是这个嫡长子呢?要是我前面的那些哥哥活下来一两个,他的这些心血就都会花在另一个太子身上,就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太子呢喃着说了一阵,又忽然失笑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哽声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皇阿玛的眼睛,我就在告诉自个儿,他看的只是你作为太子的这个壳子。他的所有要求,所有期望,都是对着太子的,都和胤礽没有半点儿关系……可当初又有谁问过我——保成,你究竟想不想当这个太子呢?”
胤祺静静地任他扯着自个儿的衣裳,只觉着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抬手按在哭得像个半大孩子似的太子头上,慢慢地揉了揉,又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还记着那年随驾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他的皇阿玛曾对他说过——朝堂之上无论父子,宫阙之内不讲君臣。可这些个事情,又哪能像快刀切肉似的,就一下儿给分得那般清楚呢?要知道,一旦这君臣做得久了,只怕也就剩不下什么父子之情了……
对着这位彻底采取了不合作态度的二哥,胤祺折腾了半宿却也没了脾气,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给憋了回去,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才走到门口,却又忽然住了步子,微垂了眸缓声道:“二哥……若是我当初没有执意要走,你又会如何?”
“你当初若是不走,我能折腾得比现在更狠——要不是怕真毁了祖宗的基业,落得个大清的千古罪人,我又何必忍气吞声地忍老八到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已经什么都不打算要了,还怕他这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不成?”
太子冷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冲着这个弟弟的背影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又意味深长地挑了唇角轻笑道:“老五,你今儿不高兴,一半儿是因为觉着对不起我,一半儿是因为老八对不起你。现在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自个儿作的,我就是想把事情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你心里也用不着别扭。至于老八,你当年帮他母妃入宫,他如今却把你当刀子使——这么个白眼儿狼,我可还是很盼着看到你把他给收拾一顿的……”
胤祺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二哥,你这算不算拿我当刀子使?”
“算啊,快去快去,我等着你捅人呢。”太子的声音仿佛带了浓浓的醉意,却又仿佛清醒得像一把泛着寒气的利刃,“顺道儿告诉你,老八用来捞钱的那个命脉,就是塞进你江南的那个巡盐道御史,也买过这‘白鸭’,还有他在朝中最大的靠山,那个阿灵阿,跟这事儿也脱不开干系——我不过是卖了个破绽给他,他就急惶惶地朝着我下手,却不知道他手底下的人根本也不干净,只不过那些个证据都叫我吩咐给抹下了,从没叫他知晓过罢了。”
听着他的话,胤祺原本堵的厉害的心口却像是被蓦地浇了一盆冰水,只觉着从骨缝里头往外渗着寒意,站了半晌才终于缓声道:“知道了,二哥好手段。”
“今儿的事要是叫皇阿玛知道,大概会活活打死我吧……老五,当哥哥的对不住你。这一辈子就混下了你这么一个能说几句真心话的兄弟,可几次把你推进火坑里头的,却也都是我。”
太子撑着桌子像是打算站起来,却毕竟醉得太厉害,不过走了两步就摇摇晃晃扶着墙晃倒在地上,索性就那么歪歪斜斜地靠着墙偏着头看他,轻笑着含混道:“你去吧,去对老八下手。这一次最多能砍掉他两只胳膊,要不了他的命,他的手还多着呢,整个儿一千手观音——不过没关系,将来再接着斗。我在前面儿顶着,等我们俩斗得同归于尽了,这些个东西,这东宫,还有将来皇阿玛那一把龙椅,就都是你那好四哥的了……”
胤祺已再听不下去什么,匆匆出了书房,也不顾马齐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跟着满脸的有话要说。一路径直出了东宫,翻身上了马,竟是头一回不管不顾地策马狂奔,直冲到了京郊的一片马场才终于力竭,大汗淋漓地勒了缰绳,卸了力道任自个儿就这么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一头栽在了这一片长得青翠茂盛的草地上。
“主子……”
身后传来贪狼的声音,气息仿佛有些不稳,却仍是快步走到了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主子,夜里凉,咱回去吧……”
胤祺没应声,只是任他在一旁坐下,又扶着自己靠在了他身上。微凉的夜风吹得他很舒服,心口得淤塞冰寒仿佛也叫这一通不管不顾的狂奔给冲散了不少,夜空里星子闪烁,四下里传来隐隐虫鸣——劳心劳力地奔波了这二十余年,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给自个儿套上了车辕,不分方向地卖力往前拉着。只知道想尽办法叫自个儿忙起来,不知不觉竟已多年都不曾这般放松任性过,不曾放下所有牵挂着的事儿,心无挂碍地休息过了。
“贪狼,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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