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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枪与烤火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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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
人群退让开一条道,好似嘴角挂着残羹的鬣狗给踏步而来的雄狮让路。年久失修的木制地板边沿微微翘起,仿佛烈日曝晒下皲裂的土地,底部透出蠹虫攀爬蛀蚀的砂痕,那双尖头靴踏在其上碾出咯吱细响。心脏鼓噪得几乎要负荷,伊丽莎白猛地抬起头,以故作轻松的笑声盖过血液中的嘈杂,“――我酒量不太行呢。”
“浪费东西可不好。”土耳其男人懒散地耸了耸肩,“我的家乡有俗语‘一勺盐也是珍贵的,因为它能调好一锅汤’。”
伊丽莎白微微躬身,在每个音节中塞进诚恳的歉意,“我很抱歉。”
男人点点头,目光从她肩上挪开。海盗们重新簇拥上去,一点儿不和谐的音符迅速沉没在热情嘈杂的协奏曲中。
伊丽莎白悄悄退到柱子的阴影中,将呼吸压得又轻又缓。她隔着昏薄的灯光打量他,塞迪克·安南,大名鼎鼎的北非海盗首领。在那些被地中海的咸风和潮鸣演绎得诡秘不定的传闻中,他模仿维京人将抓来的基督徒制作成血鹰,沿袭着古老的海盗传统在叛徒耳朵里灌入滚烫铁水,如今形状恐怖的土耳其人走出迷雾缭绕的传说,举着酒杯与属下对饮,偶尔拍拍年轻人的肩吐出几句勉励之词。他看起来不那么年轻,爽朗大笑时有种独属年长者的亲和力,仿佛萨赫勒荒原上经烈日洗涤的干燥沙砾。
基尔伯特在她耳底哼笑:“你是不是觉得塞迪克看起来很好相处?”
在海军中混迹多年的伊丽莎白倒还不至于天真地以貌取人,她耸了耸干涩的喉口准备吐出否定的答案,尖锐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将刚刚放出的气音犁得支离破碎。抬头木桌上融成一滩的玻璃片和啤酒液映入眼帘,土耳其男人扬了扬冒着烟缕的老式火枪,冲围观者露出宽宏随性的笑容。
“‘猎鹳游戏’,”基尔伯特向她解释,“在规定时间内对同样的目标物进行射击,命中率低的那方会被迫充当下一轮比试的靶子。”
“靶子?”伊丽莎白克制住拔高的音调,“射中了怎么办?”
“死呗。”基尔伯特将这音节咬得又轻又缓,几乎抹除了他原本涩硬的德语口音,只听声音伊丽莎白都想象得来他懒散耸肩的模样。人群嘈杂,转眼就有一个倒霉蛋被捆住四肢吊在墙上,颤抖的身体仿佛标本针下还未死透的蛾子,作为烫手山芋的火枪在海盗中飞速传递,这个时候,又怎会有人敢去应战。
传到伊丽莎白手中时,她有短暂的犹豫,她的任务是探查消息,节外生枝并不是明智之举。谁知就在她想把枪塞给下一个人时,土耳其男人稍显不耐的声音如流动的沙丘盖过一切窸窣碎语,“别推诿了,现在拿到枪的人是谁?站出来。”
伊丽莎白盯着手中那支火枪半磨损的巴洛克饰纹,头疼极了。
“是我。”她放开扣在齿下的嘴唇,举起枪走出人群。塞迪克的目光从她的额顶滑到脚尖,仿佛公狮在考量鹿羚皮下的肉脂比率,最后他的嘴角向上划出颇有些滑稽的弧度,伸手冲她招了招,“那来吧,赢了有奖励哦。”
伊丽莎白走过去与他并排站着,海盗首领近在咫尺,心跳声几乎沿指端的血管传至枪膛与弹丸共振。她的食指在扳机光滑的凹弧里摩挲,细薄的汗珠沁出掌纹。平抬起手时,她深呼了口气。
他们同时开枪。这种老式火枪的射程短,精度差,一次只能填进去一颗子弹,开一次就必须迅速换一支新的。连续的开火,换枪,爆炸的火药贴着墙上的人靶开出两串连枝的黄馨花,带着刺耳的尖笑翕张着它妍亮灼目的橘粉花瓣,无辜的猎物仿佛迷失在错落花海中的蜜蜂,触角绷直到僵硬。
硝烟和酒精在有限的空间里交织出腐烂的焦灼感,擦过伊丽莎白干燥的嘴唇带起一串火花。仅仅沾染舌面的酒精到底还是在她的神经中埋入了迷醉的种子,目光的焦点隐约涣散,虚影晃动。某刻,土耳其男人使坏地将子弹砸在目标的胯部,直逼男性最脆弱之处。墙上的人剧烈地痉挛一下,躯体脱离了原先的位置,伊丽莎白发出的子弹不能变道,最终在目标肩上擦出血痕。
她输了。
“这是……”伊丽莎白咽下“犯规”两字,弓起背,环视四周放肆喝彩吹口哨的海盗们。
“别紧张,”塞迪克扔了枪,有人接住了它,“时限已经过了,严格来说你没输……倒不如说――真是优秀的枪术,这次的奖励就归你了。”他揉了揉手腕,“不过可不能让这群贪得无厌的土狼看见。跟我去里室,我拿给你。”
基尔伯特的声音几乎是紧跟着截住塞迪克的话头,“准备跑吧茜茜,我在巷口接你。”
“我……”尾音迟疑地拖长,伊丽莎白按住被后座力震得发麻的右手掌,声音压低成一条紧贴舌底的线,“你换个思路想想,我所属的海军近几年的主要任务就是清剿北非海盗,而现在他们的首领就站在我面前并将与我单独相处,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去他妈的情报收集。”
“你有多少把握?”
“尝试中才估测得出。”伊丽莎白松开手掌,迎着土耳其男人的目光露出笑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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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的走廊往内有一段向上的台阶,矿灯挂在两侧,朦胧橘光划亮矿洞般滞黑曲折的通道。伊丽莎白目视着在灯光衔接不上之处模糊成一块黑影的塞迪克,估测着合适的动手时机。这里离大厅太近,稍微泄露一点声音便会招惹来大批海盗,况且周围看上去也没什么逃出路口。
“这次的收获怎么样?”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呼吸一滞,“我是说,行动的收获,西班牙船上的货虽然比不上从前,应该还有点油水。”
“收获颇丰。如果指具体数目,”伊丽莎白故作轻松,“我这种传话的还没有知道的权力。”
塞迪克似乎笑了一下:“让你当这种跑腿的小角色,海恩兹克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走廊到了尽头,他推开那扇浮凸着大片奥斯曼风格的新月与叁角雕饰的门,柔软的松香像红茶表面的热雾一般游移着,他问,“你看上去可不像个海盗,怎么来会当这种要钱不要命的劫匪呢?”
伊丽莎白将指尖揉进掌心,尽量让声音显得自然:“我是东欧那儿流亡来的难民,正经地方不会接受我的。”
“也是……那地方总打仗。”塞迪克摘下毡帽,伸手带上了门。手臂和墙一起组成接近牢笼的形状,“说起来,海恩兹克之前写信说要申请新的战船,具体想要哪条?”
这种海盗的内幕伊丽莎白自然不得而知,她轻微耸了耸肩,示意基尔伯特提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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