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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王瑾也答不上来了。“王进身上的派系色彩也不是很重,似乎和哪个阁老都没有太深的关系,要说他是哪一派,这奴婢还真不知道。”
太后也道,“确实,这和咱们宫里还不大一样,不能这么问的。”
大家都是进士出身,考上来的,除非是三同关系——同乡、同学、同榜,又或者干脆就是座师、房师这样亲密的师生关系,天然就容易形成同盟,也容易籍此判定立场。除此以外,若无确凿证据,只是观其行事,确实很难判断其到底属于哪党。尤其现在三杨之间的政见并没有明显矛盾,这就更难去下判断了。王进一直以来都是做实事的官,很少上疏乱说话,几次站队时表现也是中规中矩,的确是很难看出其到底属于哪一方。
要判定赌局的输赢,最后还是得请出柳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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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自从柳知恩身上便是可见一斑。徐循当日和他在清安宫一晤,还以为后会几乎无期。可没料到就是数日以后,两人反倒频频在仁寿宫撞见,现在太后要接过权力,她从旁参赞襄助,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也许是出于女子天性,也许是内廷妇人天生的政治倾向,太后对东厂的依赖和喜爱,甚至还远超前头几任皇帝,虽然她也没有什么权柄,做不出什么让东厂急剧扩张的事情,不过一直以来,遇到有疑问,王瑾又不能回答的时候,她便很喜欢召柳知恩来问个分明。
也是因为如此,徐循才知道,东厂手中执掌的权柄有多么庞大,它的能耐,又有多么神通广大。昔日在宫中的一些作为,对东厂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们真正的势力范围,是囊括了大半个国朝,从战乱频仍的四方边陲,到富丽繁华的江南水乡,再到两京之地,宗室、武将、文官、豪商,甚至是百姓物价……几乎都在东厂监控的范围之内。甚至到了太后有问,东厂几乎都能回答的地步。
虽说东厂的答案并无法查证,但只是有问必答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建立出信任度。对于左副都御史一职的内幕,柳知恩也是毫不例外地立刻就给出了完整的答案。
“此事在背地里,乃是次辅东杨大人和胡大人的争斗。”他一开始就把重点回出来了。“东杨大人欲要提携王进,胡大人则想要推动王文上位,因王进有过盐务经验,胡大人便借势推动江南盐务纠纷端上台面,想要借此把王进运作出去。不过,东杨大人决心颇为坚定,便将此缺给了户部左侍郎曹双美。曹双美和胡大人素来面和心不和,他能去江南巡抚,胡大人也就可以乘势推动亲善自己的僚属上位,再加上曹双美也想要施展身手,离开户部,再进一步往吏部努力,是以此事便是一拍即合。曹双美去了江南,王进去了都察院,至于王文也没亏待他,一样是升任陕西按察使,现在已经上任去了。”
一个职位的空缺,背后有如此复杂的交易和故事,柳知恩已经尽量说得简略,还是绕得两人有点晕,不过太后惊叹的还不是这几位权力顶峰的大人,是如何把朝堂当做棋子你进我退,你一招我一招的——她更好奇的还是东厂怎么把这几人的意图都打听得这么清楚。
“曹双美想去吏部你都知道?”她很有些惊奇,“这到底是怎么打听出来的?难道你们钻进了曹双美的脑子里去了?”
“脑子是钻不进去,书房却无甚问题。”柳知恩笑着说,“曹大人终究也是要与腹心好友商议此事的。”
自来书房都是居家重地,当然不是很受信任的下人也无法入内服侍,连这样的高官书房都能潜入,东厂的能耐,可见一斑了。徐循都觉得脊背有点发凉:这样监视别人,那感觉当然是挺美妙的,不过作为被监视的对象,心里那股七上八下的劲儿也就别提了。在国朝做官,感觉和前朝比真的是冒险了不少,等做到高官时,只怕自己能留住的秘密也真没有多少了。
“那王文和胡源洁、杨勉仁和王进,都是什么关系?”太后又问道。
“王进曾在杨大人老家为官,”柳知恩咳嗽了一声,“为杨家下人夺田殴死乡民一事遮掩过几分,杨大人一直记着这个情分,双方也是越走越近了。至于王文和胡大人,胡夫人与王文是同乡,两家似乎有些拐来拐去的亲戚关系。王文有才干,又年富力强,胡大人一直都很看重他。”
王瑾也说不清的事,柳知恩信手拈来,好像吃一片菜叶子那么简单。太后和徐循除了点头叹息,还能再说什么——这也怨不得王瑾,不论是亲戚关系,还是家族在乡间的丑事,大臣们都不会四处声张,王瑾又不管东厂,对此一无所知,也很自然。
虽说高官之间,以国家公器为私人招揽人心、培植势力之用,这样的事并不让人愉快,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真正公忠体国、因公忘私的人,满朝里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徐循和太后接触了一两个月,也是渐渐习惯了这一点,只是,她们昔日对大臣们若有若无的敬畏之心,如今已彻底丧失。徐循叹了口气,摇头对太后叫了声,“姐姐,妹妹服输了。”
她和太后打的赌,是她输了无疑。和太后比,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官场背后的黑暗——即使左副都御史的出缺,本来和这些大人们无关,在缺额出来以后,那几个顶峰人物也少不得要做出种种安排,俾可在最高峰上,为自己抢占一块地盘。
太后和徐循打交道,几乎是憋气的时候多,得意的时候少,得徐循叫了一声姐姐,虽然也不是什么极大的成就,却依然有几分高兴,“你倒还当真了——也罢,这几声姐姐,也不能白叫。不就是想去西苑么?安排安排,这几日便去就是了。”
徐循笑着谢过了太后,“姐姐真是宽厚为怀,妹妹自愧不如。”
见太后满面春风,她不期然望了柳知恩一眼,他却是若有所思,也正探寻地望着两位贵妇人。
虽然对朝政极为陌生,完全没有接手的信心,但徐循对宫廷生活,以及在宫廷中生活的几人,却是足够熟悉,太后想要和她拉近关系的用心,她是洞若观火。
不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做法,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势了。她既然受命于太皇太后辅佐太后,哪有个副手不和领导打好关系的?现在太后有心,她自当诚意配合,起码也不能把好事给办坏了不是?
想到太皇太后这一阵子老态更显,她禁不住便是一阵轻轻的颤栗——这一颤栗绝非兴奋,反而是淡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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