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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凛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毫无睡意却又很疲惫。他微微掀了下眼皮,似乎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布幕,光亮得有点刺眼。他再次闔眼休息片刻,感到胸口窒闷而深吸一口气,嗅到了一股过于浓郁的花木香气。大概有谁在薰香,周围都是这种味道,虽然不至于难受,但他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强烈沉厚的气味。
岑凛闭眼回想昏睡前的事,当时惊见川水里漂着一具女尸,尸体被系在窗子上,随着波浪撞击船身,本就肿胀脆弱的躯体又变得更加可怜,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
那时映入眼中的景象、闻到的气味,还有船外的风雨,让一切像是场噩梦,但他知道这都是真的。
「少主好像醒了。」此时他听到附近有人这么讲,心情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噩梦现在才要开始。
岑凛闭眼逃避,有个人却故意走出脚步声让他注意,那人来到床边用低沉冷淡的语气说:「睡醒了就起来吃东西。」
这声音大概是岑凛听过最低沉的嗓音,如果隔得远了就像闷在云里的远雷,离得近了会觉得每个字音都打在让人痠麻发疼的穴位,这种声音若是带点温情的话会让人感到可靠安心,但若冰冷无情只会觉得备受压迫、窒息难忍。
总之这人的嗓音既非雷巖那种宏亮爽朗的印象,也不是云熠忻那种温文尔雅透着点风流的,更不像江槐琭那样沉稳温润又醇厚如酒的,在岑凛听来只像是地狱回响的风声,糅杂了所有冷漠残暴,用以辗压他人的痛苦悲楚。
「起来。」那人又喊了一次,听得出已然失去耐心。
岑凛这次立刻睁开眼坐起来了,因为他记得小时候这人没了耐心后会对他很坏,他并不想自讨苦吃。他先看了眼这间房间,这里还算宽敞,寝室外还用帘幕、屏风隔出外面的小厅,虽然摆设都不一样了,但格局像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所以他这是真的回九狱山了?想到这里他心情更糟,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草草扫视房间后才抬眼看向床边的高大男人。这男人眼神锐利,五官深邃,有张刀削似的刚毅面容,即使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到哪里都会像一把利剑,即使只是站着也会觉得此人气势凌人,十分张扬,会有许多人倾慕此人也不奇怪,不过眼下微微泛青和目光都隐隐透露出此人沉迷于酒色有段时日了。这个人就是丧妻后沉沦为魔头的岑芜。
岑芜冷冷盯着岑凛说:「狗崽子,来吃东西。」他讲完就逕自走去前面小厅。
岑芜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一套新的,是深蓝近墨的顏色。他不敢让岑芜久等,披头散发就跟了过去,桌上只有一道热汤,一名男侍者朝岑凛客气微笑说:「少主请稍候,小的已经让人尽快上菜。这汤还是热着的,您先来碗热汤暖胃吧。」
听了这话,岑凛确实也很饿,男侍者拉开椅子请他就座,他刚坐下就听岑芜说:「狗哪还需要坐什么椅子?」
岑凛面无表情看了眼生父,岑芜眼神带着揶揄的笑意看他说:「讲你呢,畜牲。」
岑凛桌下的手默默握拳,但他对此人早就无父子之情,关係比陌生人还糟,他也没必要在乎此人的言行态度,不放心上就好了。想通以后他的拳头松开,不带任何情绪回应:「我是人。不过确实有些人毫无礼义廉耻,没有人性,徒有一张皮相,这样是连畜牲都不如没错。」
岑芜挑眉:「你不是这样?自你下山后一次也没回来过,拋下生父不问不管,这叫有人性?」
岑凛忍不住回嘴:「我只是在这儿活不下去了,换个能活得好的地方。你让人做那么多坏事,却都赖到我头上,还要怪我不回来?不是儿子拋下父亲,是逃离暴君才对。你的作为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
岑芜冷声道:「但你是我儿子。」
「你方才说我是狗,又说我是畜牲,那么你也是狗畜牲?」
岑芜听他一连串回嘴,又顶着那张涉世未深的无辜小脸,当即气得摔了面前的杯盏,恼火到额角、拳头都浮筋。
岑凛被这动静吓得抖了下,暗恼自己一时口快说得太多,刚后悔就听岑芜又低笑几声跟他说:「好,好,虎父无犬子,你怪为父不照顾你,今后为父做什么都带着你吧。」
岑凛蹙眉,搞不懂岑芜究竟想做什么,虽然他从小就不懂这人,只知道岑芜很怨恨自己,把他当作害死母亲的孽种。
方才那位侍者开门让人把饭菜呈上桌,很快就摆满一整桌,岑芜昂首下令:「吃。吃饱了带你出去蹓躂。」
岑凛并不想碰这里的饮食,也信不过九狱山的任何人,可他实在是饿极了,岑芜他们先前恐怕是下药让他昏睡很久,因为被带回九狱山的这一路他根本没有记忆。桌上的饭菜倒是做得不错,色香味俱全,岑凛举箸挟了前方的糖醋鱼,又挟了芡汁里的菜叶进碗里,他被对面的男人看得颇不自在,于是起身踱过去男人身旁。
岑芜微蹙眉心看儿子走近自己,但他武功高强,根本不担心儿子对自己不利,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挟了一些菜到他间置的碗碟里,他歪头盯着少年问:「你这是做什么?」
岑凛理所当然回答道:「帮你挟菜啊。你都坐这儿了,难道不一起吃?」
「我吃过了。」
「就当是陪我?」
岑芜深深看着岑凛这少年,他无法从少年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半点想法,这少年虽是他的亲生孩子,但他们并没有真正像父子一般相处过。他对岑凛很陌生,却也知道这孩子此刻不是因为惧怕自己才做这种事。
「我不饿。你吃。」岑芜把面前的碗碟推到一旁,拒绝了岑凛。
岑凛只是有些无奈的轻吁一口气坐回去说:「你不吃,那我也没心情吃……」
岑芜冷哼:「你是忽然想起要讨好自己老子了?」
「我看起来像讨好你?方才有人指责我没尽半点为人子该做的,我这样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岑芜实在看不懂岑凛在想什么,也感觉不出这小子有半点讨好自己的样子,但他已经被岑凛搞得心烦意乱,起身道:「你自己吃,吃饱就出来。」话说完就出去了。
方才的男侍者回到室里继续伺候岑凛,岑凛撇了撇嘴叫男侍者说:「你坐下,把那碗东西都吃了。」
侍者傻住:「什么?少主啊,这是您亲自为教主挟的饭菜,小的可不敢──」
岑凛冷下脸,瞇起眼用威胁的语气说:「叫你吃就吃。」
「呃、是。」侍者不敢坐在方才岑芜坐过的椅子上,只好捧起碗吃。
岑凛盯着侍者问:「你叫什么名字?跟我讲,我方便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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