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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夜幕被撕裂了。红与蓝两颗彗星的尾巴划过夜空,像天神在紫黑天鹅绒上划出的伤口。席恩·葛雷乔伊背靠着一棵老橡树,灌了一大口麦酒——这寡淡得如同马尿的玩意儿,是那群自称“无旗兄弟会”的乞丐兵带来的“礼物”,交换了他们携带的上好蜜酒。
他厌恶地咂咂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颗蓝色的彗星吸引。史塔克的颜色?他心底冷笑。史塔克的家徽分明是灰色的。而蓝色毫无疑问,除了天空就是大海的颜色。大海属于铁种,属于葛雷乔伊。
比起说这颗蓝色彗星是史塔克,席恩认为倒不说它是他的。它的行进方向也正好和他的行动对上了,不是吗?席恩眯着眼睛,努力想从蓝色彗星上看出更多有关于自己的预兆……然而他的思考被一阵哄笑打断,他四下张望,莫名羞恼。
那群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汗臭、血腥和泥土混合气味的“兄弟会”里,不知道谁说了个笑话,把众人包括罗柏都给逗笑了。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腐肉味的蛆虫,挤进了他们北境使节团原本还算清净的营地。
真不知道罗柏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拿他们的食物招待这群乡巴佬。席恩认为自己有必要指点“少狼主”一番。
“瞧瞧他们,罗柏,”席恩挪到他身边,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地看着一个兄弟会成员正用脏手抓起一大块腌肉,口水混着肉汁顺着胡须往下淌,“比涨潮时的礁石还饥渴!
我们不能让他们加入。要记住,我们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上的。”
罗柏转过头,“我从没说过他们会加入我们,席恩,而且他们也未必乐意。你没听索罗斯讲吗,他们是无旗兄弟会,不打任何贵族的旗帜,为保护弱者和平民而战。但他们的领头人仰慕我父亲,而且和我妹妹关系……”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拿不准该如何用词,最后选择了“不错。”
“他们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在这个相遇的晚上,与他们分享食物和篝火,又能有什么害处呢?”
席恩“哼”了一声,“害处是,他们可能会乘我们睡着,割了其他人的喉咙,把你绑给泰温·兰尼斯特,一路上强奸你妹妹一百次不止。”
罗柏因为他直白地粗鄙的用语眉头紧锁,但眼中却也闪过担忧和恐惧,一会儿后他坚持,“唐德利恩爵士是个荣誉的好人,他不会让他的手下这么做的。”
“瞧瞧那边,你口中的荣誉的家伙,叽里咕噜地和你妹妹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体己话呢?”席恩用胳膊肘捅了捅罗柏,感觉到他顺着自己的视线看过去,落到营地边缘的阴影中的两人——阿波罗妮娅·雪诺,那个总是让他心痒又恼火的私生女,正和那个什么,被叫做闪电大王的丑八怪坐在一起。他们离篝火较远,几乎融入了橡木根部的阴影——“看他的独眼,都快钻进阿波罗妮娅的领口了,恐怕在琢磨着怎么用他那条没被魔山砍掉的舌头舔进去!也许他已经尝过你妹妹的滋味,他们明显是老相识不是吗?大概就是在君临的时候……”
“够了,你管好你的舌头!别用你那肮脏的想法来揣测我的妹妹,”罗柏说,“不管你脑子里对女人有一套什么标准,那放在阿波罗妮娅身上都不适用,她比你以为得要更单纯……在男女之事上。是的……是这样……我早该想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
篝火的暖意被秋夜的寒凉和湿润的空气吞噬了大半,冰蓝彗星的光冷冷地流淌下来,勾勒出贝里·唐德利恩残破的轮廓。阿波罗妮娅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愧疚和一种尖锐的疼痛交织着。
“贝里爵士……”阿波罗妮娅的声音在两人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莫大的歉意,“我…我很抱歉,刚才没认出您。”
他仅剩的左眼在阴影中闪烁了一下,那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一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他微微侧了侧头,也许是她的注视过于直接。
“没关系,阿波罗妮娅小姐,我有过好日子,有过好相貌,”贝里·唐德利恩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被苦难和死亡磨砺的震颤,“但我再也见不到它们了。”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在杂乱的胡须和眼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苦涩和扭曲。
阿波罗妮娅为他在不到半年里的巨大变化而震惊,更被他沉静表面下的深沉的痛苦所感染。
她坚定而颤抖地抬起手,指尖伸向他的粗布眼罩,神情与举措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仿佛怕惊扰了他身躯下的灵魂,“我能……?”
贝里·唐德利恩的身体瞬间绷紧了,那只独眼中闪过难堪的挣扎。他几乎是本能地想后退,但最终,另一种来自旧日的情感,仿佛暗无天日的生活中的一缕清风或暖阳,让他无法抗拒地点了点头,并用那只生了新茧和细小伤痕的手,掀开右眼上的黑色眼罩。
阿波罗妮娅倒吸了一口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惨状依然叫她瞳孔骤缩。那不是一道简单的伤痕——如她左眉弓处的、笔直而细长的淡粉色伤疤——这简直是一条深紫红色的扭曲蜈蚣,令人心悸地趴伏在眼部,扭曲了闭合的眼缝。
“发生了什么?”阿波罗妮娅一边轻之又轻地用手触碰它,一边哽咽道。
“兰尼斯特的人抓住了我,给我判了叛国罪。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复活叁次的事传了出去,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选能杀死我的方法。于是在吊死我的时候,把匕首插了进来。”
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阿波罗妮娅瞪圆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半晌后,她磕磕绊绊地问,“你话中的……复活。是怎么回事?”
贝里·唐德利恩望向跳跃的篝火,火光在他的独眼中映出跳动的、破碎的光点,仿佛在燃烧着痛苦的回忆。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而平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艾德大人还是首相的时候,曾派我率队剿匪。”
“是的。”
“格雷果·克里冈在戏子滩等着我们,但那是一场埋伏,我是个糟糕的领袖,没有经验,没有提前侦查,把手下们带去送死。我们的人……死了很多。雷蒙·戴瑞爵士被魔山一击就砍断手臂,葛拉登·威尔德战死,马勒里男爵淹死在河里。出发的一百二十人,到天黑只剩下不到四十个。我也身负重伤,被一记骑枪贯穿胸膛。每个人都确信我到天亮就会死,除了索罗斯。他在火堆边陪我祈祷了一整夜,黎明时我活了过来,而且比前晚更强壮。”
“索罗斯是个魔法师?”阿波罗妮娅惊讶不已。很快她懊恼地抿了抿嘴,为自己问了个最没心没肺的问题。
然而贝里·唐德利恩微笑了,那笑容正是人们感觉到好笑时那样油然而生的,本该是很正常的,可阿波罗妮娅却觉得这对如今的他来说恐怕并不容易,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为笑声愣神片刻,仿佛怀疑这不会是他发出来的。
“他不这样自居,阿波罗妮娅小姐——”贝里转过脸来,用那只眼睛注视着她,似有几分她印象中的黑港伯爵的神采,又仿佛那是她的幻想,她过于认真地辨认,以至于没听清他接下来说的话,只隐隐捕捉到“祈祷……光之王……真主……”之类的陌生字眼。
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前倾得离贝里更近,而他也察觉到这点。他作势要后退。
阿波罗妮娅抢先一步,索性坐近了些,她拉起他那只布满新茧和伤痕的手,掌心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心头酸涩,但她握得更紧,诚恳地说,“我很庆幸他带回了你,我们才能在今夜重逢。你知道吗,这并不会随着日子过去就发生。困在君临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把好多临冬城的人的脑袋,插在矛尖,竖在红堡的城墙上。其中有我父亲的管家,我两个妹妹的修女茉丹。乔里也失踪了,但这只是我安慰自己的话,他大概率……”阿波罗妮娅低下头,咬紧嘴唇,忍住哭泣和泪花。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贝里的手先是松松地环过她的腰,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生疏的迟疑,轻轻拍抚她的背。但很快,那手臂的力道变了,仿佛某种冰封的情感在温暖接触下骤然融化、奔涌。他猛地收紧了胳膊,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的确认。阿波罗妮娅感觉到,他完全不像是死过的人,温暖得仿佛皮肤下流淌着不熄的火焰。这个拥抱,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告诉她,那个她熟悉的贝里,那个能感知、能回应、能渴望的贝里,依然存在,只是被伤痕和死亡深深掩埋。
“我想看看其他的伤口,”阿波罗妮娅在他怀中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柔情地望进他那只深邃的独眼,“我想看看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好吗?”
她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变得剧烈,他猛烈吞咽口水时脖颈的律动,他几乎是惊疑地转动眼珠,那只独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在这儿?”他的声音干涩。
“不行吗?”
他沉默了片刻,那只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分量。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释然的沙哑:“有些伤痕的位置不太……方便。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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