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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闵接到县政协的通知,就高高兴兴地去报到上班了。说实话,快到点的年纪了,能够安排到县级机关领工资,这对老闵来说,也算解除了一辈子的后顾之忧。组织上虽然没有给他安排职务,但看在他过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增补他为县政协的委员,保留他的乡镇长级别待遇,在县政协文史委办公室给他添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把藤椅。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他就是县政协文史委不占编制的工作人员了。乌龙镇所在的县本来就不大,县政协说是县上的四大领导班子之一,人也少得可怜。在老闵没有来报到上班以前,文史委就只有“一个半人”。“一个人”是已接近退休年龄的一个女同志,姓杨,喜欢唠唠叨叨,却是一个热心肠。她见了老闵尽管彼此还不太熟悉,仍然是口无遮拦地向他诉说着自己在县政协文史委的办公桌前,付出的大半生精力和心血。她与老闵年纪相差不是太远,其中的酸甜苦辣老闵也略微体会到一、二。老闵上班后,逐渐了解到,她确实是以她的文弱之躯支撑着县政协文史委的门面,她在县政协工作三十多年,先后出了三十多本文史资料书籍和四十多本文史专辑。可谓多产的编辑,县政协回赠她的是任命她为文史委的副科级调研员。与她相比较,县政协一些比她参加工作晚十多年,基本上是混日子的一些同僚们,却个个比她进步得快,那些人不是“主任”职务,就是带“长”字号的官员,就是几个混得比较差的,委屈当上调研员的人,也比她的职级前少了一个“副”字,怪不得她见了老闵,就喋喋不休地诉起苦来。文史委的另“半个人”,是一个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分配来的小伙子,姓李,年纪不大,精力旺盛。他一半的工作是在文史委给杨大姐跑腿,当当下手;另一半工作是在县政协办公室打杂。老闵上班以后,那个支撑门面的杨大姐照例要自己掏腰包给新来的同事举行一个欢迎宴会。杨大姐的家庭负担很重,她为了给老闵举办这顿招待宴会,把给老伴从前买的十元钱一包的“娇子”香烟换成了五元钱一包的“天下秀”。给读小学孙子的零用钱由每天三元削减为一元。她自己更是带头节减,由过去省掉早餐,变成也不吃晚餐了,理由很充分,是为了减肥。其实她本身就营养不良,与现在人们普遍患的“高血糖”相反,她患有“低血糖”。加之她长期伏案做文字工作,缺少运动,一米六的个头,年过半百的岁数,体重只有九十斤,又何须减肥呢?招待宴会定在周末下班后,在县政协小车司机老杜的妻子开的“小火锅”店举行,其中之意不须明言,除了能够打点折,少花些钱,还能照顾同事家属的生意。“小火锅”店也有“小”的好处,这里平时难得有几个客人光顾,今天三张桌子的一个堂子,只有他们一桌人就餐。好客的杨大姐把“小火锅”店老板娘的丈夫老杜和文史委的那“半个人”小李叫来作陪。四个人围一张火锅桌,正好是一人一桌,显得倒也宽敞。隆冬季节吃火锅,围坐在热气腾腾,红油翻滚,摆满了红、白、黄、绿新鲜菜肴的桌子旁,格外惬意。杨大姐烫了一片毛肚,放在老闵面前的油碟里,端起酒杯对他说道:“老韦呀,我们听说你过去又当镇长,又当书记,现在你来我们文史委,屈才了!”老闵也端起杯子,回敬了她一杯酒,说道:“杨大姐,你在文史委工作了一辈子,我到这里来,又有啥子委屈嘛?”老杜嘴里正嚼着滚烫的鹅肠,见了杨大姐与老闵碰杯,急忙把鹅肠吞下肚子,一手端起面前的小酒杯,一手提着酒瓶子,站起身来,口齿不清地对老闵说道:“你可能还没有在我们这种‘小火锅’店吃过饭呢!来,我们也喝一杯!”“要得!”老闵连忙把手中的杯子酒杯凑过去,老杜给他满满地斟上一杯,俩人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老闵抹抹嘴巴,对老杜说道:“你不晓得!过去我也是经常和镇上的司机们一起下饭馆,‘打平伙’,今后你有‘饭局’,记住喊我一声就对了!”“没问题!”老杜也抹抹嘴巴,豪爽地对他说道:“只要你看得起,我这个‘火锅店’就是你的‘伙食团’!”小李也不甘寂寞,端起酒杯走到老闵面前,从老杜那里拿过酒瓶子,把老闵手中的酒杯斟满,对老闵说道:“韦老师,我听说您是个大笔杆子,您来了,文史委今后就可以多出几本书了!”老闵连忙与小李对碰一下,把杯子里的酒喝干,拍着小李的肩膀,说道:“我写点会议通知还可以,如果写文史资料,就要向你和杨大姐学习了。”“您向我学习啥?我是一辈子都不进步的人!”杨大姐听了,又凑过来,要罚老闵喝洒。夜幕降临了,外面的西北风似乎嗅到了火锅飘出的浓香,硬是从“火锅店”的门窗缝中挤了些进来,店堂里的桌子上摆放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的热气,又把那些风带来的寒意驱散了。大家你来我往地敬着酒,说着客套语。几杯下肚,人人热情高涨,个个红光满面,显得格外亲切,说话的音调也压倒了外面“呼呼”的风声。,!杨大姐成天想的就是写文史资料,她几杯酒下肚,又忘记了她不高兴时报怨的那些对她不公正的待遇,饶有兴趣地对老闵说:“我们今年准备出一本文史专集,主要编撰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民间趣事。”“这个好啊?有没有具体方案?”老闵问她。“有是有,”杨大姐压低声音,怯生生地回答:“就是不晓得上面通不通得过?”老闵见她为难的样子,不解地问:“啥子内容?”“唉!”杨大姐叹了一口气回答:“这事我都想了十几年了,一直拿不定主意,今年我原本下了决心把书出了,现在你来了,我又没底了。”“咋个我来了你就没底了呢?”老闵奇怪地问。“老韦,你不要误会。”杨大姐连忙解释:“我拿不定主要不是怕你阻拦,而是怕给你找麻烦。”“你出书是好事,给我找啥子麻烦?”老闵更是不解。杨大姐扭头看了看小李和老杜,又转头望着老闵:“你不晓得,我想收集的是我们当地的两个流落‘老红军’。”“流落‘老红军’也是老红军呀!又有啥子问题?”老闵还是觉得奇怪。“我晓得了!”坐在旁边也在听着杨大姐和老闵说话的小李忍不住地插嘴进来:“杨大姐是想把我们李家山的曾祖爷爷和强爷爷的事情写出来!”老闵扭头问小李:“啥子你们李家山?你哪个曾祖爷爷和强爷爷?”“哦哟!原来是这两个人!”坐在旁边的老杜也插嘴进来:“杨大姐确实算胆子大,敢宣传他们。”李小不服气地反驳:“杨大姐说的是写文史资料!咋个是宣传呢?”“你们说清楚点嘛!”老闵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地叫起来:“到底是咋个一回事?”“这事说来话长,”杨大姐怕老闵误会,连忙解释:“这两个人虽然是‘流落红军’,但他们两个却分别被红四方面军和土改工作队押上过刑场……”“啥子押上刑场?”小李不服气地抢过话头:“那完全是冤案!”“是不是冤案可不是你们几个写文史的人说了算的事!”老杜正色地警告小李:“那两个人不仅上过刑场,而且还是相互‘陪杀场’,你说红四方面军搞错了,人家土改工作队该不会搞错……”“哦哦哦!我记起了!”老闵听到这里总算听出了个头绪,他打断老杜的话说道:“你们说的是李家山的李德权和强娃子是不是?”“嗯!就是!”杨大姐回答。“我劝你们,这两个人!最好不要去碰!”老杜虽然是司机,但在政协机关工作多年,也是个有觉悟的人,他平时又和杨大姐关系不错,也晓得杨大姐的文人脾气,好心地劝她。“啥子不要碰?我觉得杨大姐这个想法好!”小李抢白地反驳老杜:“我们就是应该通过写文史资料为两个老红军正名!”“你当然想给他们正名了哟!”老杜不屑地说:“他们一个是你的曾祖爷爷,一个是你的堂爷爷,你们李家山向来就是以这两个人为荣,可是,你想过没有?要是你们出了问题,不仅把你和杨大姐害了,也怕闵书记害了!”“我也是担心把老韦害了,所以才拿不定主意。”杨大姐附和着说。“咋个会把韦老师害了呢?”小李不同意地说:“编撰文史资料是我们的职责,再说了,我曾祖爷爷和强爷爷过去是老红军也不假,早就应该给他们正名了!现在他们都去世了,我们活着人再不给他们正名,也对不起他们的在天之灵!”李小的话说完后,杨大姐和老杜都不吭声了。大家沉默了一阵,还是老闵说话了:“杨大姐这个题目确实不错,但具体情况我也拿不准,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干脆到李家山去走一趟,先摸摸情况再定好不好?”“老韦这个办法好!“杨大姐首先表示赞成。李小也接着说:“韦老师说哪天去,我也陪你们去!我幺爹在金溪坝当乡长,李家山属于金溪坝管,有他在那里,我们去了就方便得多”“你幺爹是不是叫李保华?”老闵问小李。“就是!”小李无不得意地回答,又睁大眼睛问:“你们认识?”“人家闵书记当了那么多年的领导,连个乡长都不认识?你以为你们李家山出了个乡长,就了不起呀!”老杜喝了一口酒,笑着数落他,又好心地说:“你们哪天去?我开车送你们。”“对哟!有杜师傅的汽车,我们到金溪坝就方便多了!”杨大姐高兴地敬了他一杯酒,对大家说道:“我们坐老杜的汽车到两河口,再从两河口坐机动船到金溪坝,沿途顺便看看风景。现在听老韦的安排,我们啥子时候去?”老闵笑着说:“选日子不如撞日子,我们说走就走,明天就出发!”第二天他们来到金溪坝。天空飘起了朵朵雪花,地上仍然是一派繁忙的景象。金溪坝在不久的将来要修建一座水电站,国家鼓励人们在蓄水以前把河床底下的沙金开采出来。现在四面八方的淘金者蜂拥而来,遍地是挖金坑、淘沙金,追逐着发财梦的人们。,!小李是本地人,他们到了这里,一切有他张罗。乡长李保华又是老闵的老熟人。有了这两层关系,老闵和杨大姐就啥子事也不用操心了。他们下船后,踏着松软的积雪径直到了乡政府,简单地漱洗、歇息片刻,他们就在乡政府院子周围溜达起来。乡政府建在从前一个姓谢的大户人家的宅基地上,据说,谢姓人家的宅院在这里占地五十余亩,前后有三进大院,又有十多个小院,里面楼阁水榭雕梁画栋,小桥流水九曲回廊。可惜毁于一场大火,宅院被烧掉了,曾经竖在宅院前面的两根石桅杆却在饱经岁月的风霜雨雪中保存了下来。它斑驳陆离地挺着身躯屹立在那里,显示着昔日的辉煌,人们来到金溪坝,就能远远地瞧见它。他们怀着好奇心,顶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走上前去仔细地打量,这两根石桅杆果然不凡。桅杆是用白砂石建造,基座长、宽各有一丈六尺,前面分别立着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老闵把基座壁的残雪刨开,见到条石上镌刻着龙凤呈祥图案,仍然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向上仰望,估计桅杆通体高约二丈四尺,柱体直径有一尺六寸左右。桅杆的上端各挂一个二尺四寸大小的石斗,呈东高西低状,上面缺了一只角。老闵晓得,这是取意“金镶玉印”。显见得这家人从前是达官贵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丰功伟绩,保佑世代的平安而建,可却没曾想到,时移世易,如今人去房焚,桅杆还在。老闵拍掉手中沾满的雪花,向小李问道:“这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石桅杆吗?真是名不虚传,当真有个看头。”他们三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之余,热情好客的乡长李保华跑过来,笑着对他们打趣说:“你们几个‘考古专家’,见了这两根石柱子连饭也不想吃了吗?我干脆再给你们讲几个好听的传说,领你们再去看几处更好的东西,我就把这顿饭钱也节约了!”中午喝酒的时候,李保华特意把在金溪坝挖金坑的黄老板也叫到饭桌上作陪。使老闵意想不到的是,黄老板说出的一个惊人消息,竟让他激动不已。黄老板告诉他们,他在河坝挖金坑时,掏出来了一个从前废弃的金坑,里面除了有两根名贵材质的“乌木”外,还有十三具骸骨,而且全是被打断了骨头。更为奇怪的是,金坑里面除了骸骨之外,就只有几缕头发,除此之外,就没有留下任何衣物和能够鉴别出死者身份的其他遗物了。黄老板估计,可能是几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械斗,那些人被打死了以后,又被毁尸灭迹,埋在了金坑里。这个意外的消息让老闵始料不及,更使他惊喜万分,他凭着直觉感到,金坑里的骸骨肯定与他们要了解的那两个陪过杀场的‘流落红军’有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老闵的请求下,李保华遂了他的意,派了一个熟悉情况的本地干部,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陪着他们走遍了与之相关的金溪坝、李家山和两河口。这以后,更是一发不可收始,老闵或同小李、或同杨大姐、或单枪匹马地在金溪坝穿行、走访。一年下来,老闵为此翻山越岭走村串户,寻访了上千人,用了几十个笔记本,记录了有上百万字的资料。每当他掩卷沉思,回忆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时候,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在他的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离奇的故事引发了他的创作冲动,创作的冲动又促使他不得不拿起搁置了多年的笔。他要把这两个相互陪过杀场的‘流落红军’及其这段鲜为人知轶事写下来。:()三家恩仇聚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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