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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是沫泽渊那双猛然收缩的瞳孔,以及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骇,就已足够说明——他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像个被全程蒙在鼓里的局外人。而与他一同震住的,还有此刻正缠在我腕间的小白蛇,它温热的身躯倏然绷紧,鳞片微乍。
我怀抱着木匣,再次伫立于这座倚山抱壁、飞檐展翼的塔楼之前。它风骨诡谲,高耸入云,仿佛欲刺破天穹。一团云雾悠然缭绕于塔身之间,时而如轻纱般淡薄,时而又如潮涌般浓密,忽远忽近,漫不经心地氤氲飘荡。
大家都静默着,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沫泽渊,他刚毅的脸在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近乎冰冷的面具。但从他紧闭的双唇间压着一种深藏于冷静外表下的无奈,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甘的倔强,像是冰封的河面下仍有暗流涌动。
世间的悲喜从不相通,风月终究难同天。
我虽刚从生死边缘挣脱,魂魄未定,而面对这样的场面,胸中却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笑意,直冲喉间,几乎要破唇而出。尤其望着沫泽渊那张平静冷毅之下的神情,竟比我刚经历的生死关口,更觉有趣。
先前灍漓见我们离开表现的那么平静,原是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她虽是云雾之态,但这神灵之力也绝不容小觑。场面尴尬至极,我亦不敢多言,只屏息凝神,唯恐一丝动静便引来另一场劫难。我身为草贱之命、打不死的“小强”,此刻也只敢在心底默默喘息,盼得片刻回魂之机。
“这小娘子历经此难,却还如此鲜活,确乎异于常类……”
云雾撩拨中,灍漓自氤氲深处探首而出,终是以我为引子,打破了沉寂的局。紧接着,她晶亮的红眸在我脸上一扫,便倏地落在那只木匣上,话锋随之一转,略带惊疑:“冥幽君·桑骨颜的无痕天丝,何曾竟有滋生血肉之灵能了……”
闻言,我胸中再次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笑意,直窜喉间,“这木匣她进不了;一时半刻又寻不着骸首,更不用提引弑神之血;眼下倒好,她竟又打上了冥幽君·桑骨颜的无痕天丝了……看来????神君·灍漓是铁了心——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非要重生不可。”
“母尚大人,孩儿告退片刻!”沫泽渊兀自沉声道。
“陀·窠已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酉炀神侍·鳃鮊髥命在旦夕……”言至此处,他忽地收声,目光倏然转向我,似有深意,随后才对着他母尚拱手:“这位小娘子与小白蛇,恳请母尚大人暂且庇护。
他话音尚未落地,身形倏忽间便如鬼魅般消散,踪迹全无,空余一缕若有似无的残影。其所言,真假莫辨,也随他遁去,悬滞半空。我怔了片刻,终只轻叹一声,谈何怨言。
只求灍漓不迫我同去那塔楼之顶,便一切都好。意念及此,我下意识地抬头,向高处望去——刹那间,寄漓游那森然刺骨的阴毒之气,如冰针般刺入神思,激得我浑身一颤,彻骨寒意随之蔓延。
就在心绪纷乱如絮中。蓦地,一张俊美的兽脸冲破云雾,忽闪于眼前。随即,灍漓清澈透亮的声线破空入耳,轻轻传入耳中:“小主,这边请。”闻声,我不由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在她的指引下依言而行,一步步又回到了方才的那间室内。
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恍然若梦。氤氲的云雾间,只露出一个头颈的妖兽,扑闪着晶亮的红眸示意我卧床休息。我恐她有诈,迟迟不动,只暗自稳住心神,将眼底的警惕尽数敛去,换作一派赤诚望向她。既然沫泽渊有言在先,想来她也不至于急于取我性命……
此时,我最为迫切地渴望小白蛇能再度幻化人形。她若重现人身,能吐人言,无论是寻得归家的途径,还是助我挣脱眼下这扑朔迷离、进退维谷的处境,都是对我有利的。我心中的疑团,如乱麻般越缠越紧。
那灍漓见我依言乖巧地卧于榻上,周身云雾缭绕,似有若无地裹着一层缥缈的轻纱。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神情心满意足,又似胜券在握,旋即悠然转身,身影渐隐于氤氲的雾气之中,悄然离去。
见她身影倏然没入远处的光影交界,我心头猛地一空,几乎是一把攫住那截温热细腻的白色鳞躯。
“小白…小白!快,变回人形,对我说句话……”它支愣着小脑袋露出无语的神情,细小的身子在我摇晃中,如煮熟的面条般软塌塌地挂在我手腕上,再此不见动静。
“装死?!在我面前装死?!”
我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当即切换至“以德服人”的模式……转念间,我将它轻柔地置于胸口。时光悄然流淌,就在我神智即将涣散、沉入梦境边缘之际,一声极轻却清晰得如同源自灵魂深处的叹息,蓦地在耳畔炸开。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成了!
“小娘子,你可真是鲜活……”说话间,只见小白蛇变成沫泽渊的模样悄然立在床前,那双深眸如古井含星,似笑非笑地凝过来,仿佛能窥透人心底最幽微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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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恍了神,怔忪在那里,痴痴地望着他。却见他忽地俯身逼近,袖间带起一缕沫泽渊的气息,声音低得似情人间呢喃:“方才不是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感化我……怎的?此刻,不识得我了?”他眼底似有暗流浮动,唇角微扬,“想必小娘子有一肚子疑惑需要一一解开吧,那我们从何说起呢……
我指尖微颤,半信半疑探出手去,轻轻落在他脸颊上。掌心处那片温热真实地传来,细腻的肌肤下,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动的生机。这具躯体带着生命的律动,温暖而坚实。“小白……是你吗?”
“正是在下!小娘子,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他眼尾微挑,眸光潋滟似醉非醉,唇角噙着几分戏谑,“此刻,该不会你又想让我变回去吧……”闻言,我骤然抬眸,喉间微动,咬着唇瓣喃喃反问道:“可以么?”话音未落,见他眼底讶色更深,我瞬间慌了神,马上换上俏皮的口吻找补:“哈哈哈……说笑的,你别当真!”
不过话又说回来。
当他是小白蛇时,我尚可将他捏扁揉圆,那般亲密无间,无所顾忌。而今他化作人形时,我却骤然变得谨小慎微,生怕一丝越界的触碰,便会令他不快。这种感觉陌生而茫然,心底不由地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生疏与压抑。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沫泽渊……去哪了?”
“他就在这。”本以为小白蛇会搪塞一番,谁知他竟坦然相告,如清泉漱石,泠然作响,清晰无误地落入耳中,反倒让我一怔。“莫怪……是方才之事太过唐突,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才……”小白蛇见我一脸震惊地四下张望,话语微微一滞,压低解释道。
我伸了伸脖子,只觉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下了口唾沫,更不知如何接话,只干瞪眼看着小白蛇。只见他,迟疑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瞳仁里仿佛有暗流涌动,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目光骤然凝聚,如同即将离弦的箭,蓄势待发。
“母尚为使我等强于诸神兽之子,不仅将我等孕育之期延展千载,更将一魄寄附于其灵骨之上,受其无尽神灵力滋养……”小白蛇神情淡然地回忆着,像在诉说一件很遥远的往事。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
但令我疑惑的是,他母尚不仅在时间上倾注了大量的精力,还倾尽了神灵之力去孕育他,可以说是呕心沥血、精心付出。然而,为什么在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感恩之情呢?或许是有……
果然,小白蛇抬眸,轻叹:“待到出生那日,我才惊觉,自己竟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可在母尚腹中之时,我对此全然无知。”他顿了顿,续道:“而我的兄弟见到我时,也是一样的错愕。”话语至此,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嘶哑得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浸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苍凉。
“可后来发觉,我虽与同胞兄弟俨然复刻,言行神态无不相同,却仍被他们心照不宣地隔绝在所有事外,这般的疏离令人顿感彻骨之寒……”看着他低垂的侧影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圈寂寥的轮廓,我不禁心口泛起无声的疼。
“是呵……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从沫泽渊身上剥离的一缕命魂!他得以苟延残喘,全因沫泽渊的神灵本源在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这无根之萍……然而与他一般痛苦的应是沫泽渊。沫泽渊也从未想过,自己这本应完整的存在,却在出生那刻便莫名失去了一魂一魄,从此灵元有缺,命魂不全。他的强大之下,埋藏着与生俱来的虚弱与空洞,那剥离的伤痕从未真正愈合。”
我凝视着化作人形的小白蛇。
他周身浸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苍凉,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孤寂。他以人形而非熟悉的蛇躯呈现在我面前,那属于人类的眉眼与轮廓,反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令我一时怔忡,竟不知该如何伸手,如何触碰,如何将那份慰藉传递过去。
“你说,沫泽渊就在这附近……”我低声说着,目光随意地向四周扫视。当然,以我这双肉眼凡胎,根本不可能窥破那些神灵之力隐匿的阵法或是结界。我也不过是想打破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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