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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雪低头笑,睫毛上沾着点面粉:“先生,明日真的要去天目山?”她指尖划过风筝上歪歪扭扭的龙纹,“赵大哥说,那里有好多坏人。”
“去给他们看看你的风筝,”凌羽削断最后一根竹篾,“让他们知道,龙不一定非得张牙舞爪。”
窗外的梅树被雪压弯了枝,柳依端着姜汤进来,看见桌上的玄铁剑——剑鞘上的灰被擦得干干净净,鳞纹在灯下发着暗光。“我把你的旧箭袋找出来了,”她往火盆里添了块炭,“就在衣柜最底下,还能装三支箭。”
凌羽接过姜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他知道柳依说的箭袋,是用虎皮做的,当年在南疆杀了斑斓虎,老将军亲手给他缝的,后来被毒蝎的暗器打穿了个洞,苏瑶用同色的丝线补了三年,才让那洞变得不那么显眼。
三更天的时候,苏瑶起来换炭火,看见凌羽站在院里。他没穿棉袍,只着件单衣,左腕的疤痕在雪光下格外清晰。梅树下的雪被挖开了,露出那坛酒,封坛的红布已经烂了,酒香混着雪气漫开来,像极了北境的风。
“明日回来,咱们开封。”苏瑶把棉袍披在他肩上,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旧伤——那是被藩王的铁鞭抽的,当时血肉模糊,她守了七天七夜,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凌羽嗯了声,将酒坛重新埋好。雪落在他发间,很快融成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像极了当年庆功宴上,落在战旗灰烬里的泪。
天目山的山道上积着冰。凌羽背着风筝走在前面,白若雪提着装蒸糕的篮子跟在后面,竹篮磕碰着石阶,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过山腰时,看见赵虎带着十几个老兵候在那里,个个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腰间的兵器——有豁了口的刀,有断了弦的弓,还有赵虎那杆缠着红绸的断枪。
“将军……”老兵里有人红了眼眶。
凌羽从竹篮里拿出蒸糕,分给他们:“尝尝,柳依的手艺。”他望向山顶的黑风寨,寨门挂着面黑旗,旗上绣着毒蝎,“孩子们还在山下放风筝,咱们速去速回。”
寨门是被赵虎一脚踹开的。毒蝎坐在虎皮椅上,看见凌羽时,眼里的怨毒像淬了冰:“凌羽!你果然敢来!”他身后的喽啰举着刀围上来,刀光在雪地里闪得刺眼。
凌羽没拔刀,他解开背上的风筝,白若雪赶紧递过线轴。龙纹风筝在风里挣扎着升空,竹骨在气流里发出嗡嗡的响,像极了当年北境战旗在风中的震颤。
“毒蝎,你看,”凌羽指着天上的风筝,“这龙没爪没牙,也能飞。”
毒蝎愣了瞬,随即狂笑:“少装蒜!当年你废我武功,烧我寨子,今日我要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破空而来的竹篾打断了。凌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削尖的竹篾,正钉在他面前的案几上,竹尖颤巍巍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杀你,”凌羽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喽啰们的叫嚣,“是想让你看看山下。”
他指向山脚,那里隐约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你烧过的村子,现在盖起了学堂;你抢过的渡口,如今有卖糖人的老汉;你杀过人的土地上,正长着麦子。”凌羽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毒蝎的影子里,“这些,比你的仇恨值钱。”
毒蝎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忽然看见凌羽左腕的疤痕,那道疤和他胸口的剑伤是同一天留下的。那天凌羽本可以杀了他,却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说:“活着,比死更难,你得看着这天下变好。”
喽啰们的刀慢慢垂下了。有几个年纪轻的,开始往山下望,他们中有人的家就在附近的镇子上,听说去年新娶的媳妇生了娃。
“这是柳依做的蒸糕,”白若雪忽然走上前,把篮子递过去,“先生说,甜的东西能解恨。”
毒蝎看着篮子里的蒸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娘也总在灶上蒸这样的糕,那时他还不是毒蝎,只是个跟着娘学种地的孩子。他的喉结滚了滚,伸手去拿蒸糕时,手却抖得厉害。
凌羽转身往外走,赵虎和老兵们跟在后面。经过寨门时,他抬头望了眼天上的风筝,龙纹在阳光下舒展,像条真正的龙,正护着这片刚融了雪的土地。
下山的路上,赵虎忍不住问:“将军,那坛酒……”
“回去和兄弟们分了,”凌羽的脚步轻快,棉袍扫过路边的枯草,惊起几只麻雀,“再让柳依做两笼蒸糕,就着酒喝。”
山脚下,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近。苏瑶和柳依站在雪地里,手里牵着风筝线,看见他们回来,苏瑶往凌羽手里塞了个暖炉,柳依则接过赵虎的短枪,熟练地擦掉枪尖的雪。
白若雪跑过去,指着天上的风筝喊:“先生你看!龙在云里游呢!”
凌羽抬头,看见风筝穿过薄薄的云层,阳光落在他脸上,暖得像要化开来。他忽然想起昨夜埋在梅树下的酒,想起兵器架上的玄铁剑,想起老兵们腰间那些带着故事的兵器。
原来所谓传奇,从不是凝固在某场战役里的丰碑。它是梅树下的酒,是竹篮里的糕,是孩子们手里的风筝线,是融进骨血里的温柔与坚硬。就像这融雪,无声无息,却早已让土地记住了所有的温度。
赵虎望着凌羽的背影,忽然把短枪往背后藏了藏。他想,等开春了,得找个好木匠,给这枪杆包层新木皮,就像给那些过往的故事,裹上层带着烟火气的糖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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