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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午后闲话
午后的阳光透过祠堂的窗棂,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凌羽靠在太师椅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本名录。苏瑶坐在旁边缝补衣裳,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白若雪带着念北在院子里追蝴蝶,小家伙的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柳依坐在石桌上翻医书,偶尔抬头看看院子里的热闹,嘴角噙着笑。
“当年在长安,你也总爱坐在药庐的窗台上看书,”苏瑶把针线放在膝头,“阳光照在你发上,像镀了层金。”
柳依合上书,望了眼祠堂里的凌羽。他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皱着,许是又梦见了战场。“那时候总盼着天下太平,”她声音轻了些,“可真太平了,又想念那些提着药箱跟着你们跑的日子。”
苏瑶放下衣裳,走到院子里摘了朵月季。花瓣上的露珠滚进她掌心,凉丝丝的。“人就是这样,”她把花插在柳依的发间,“苦日子里盼甜,甜日子里念苦。”
白若雪抱着念北回来,小家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趴在她肩头打哈欠。“这孩子,跑了没半柱香就累了,”她把念北放在石凳上,“跟他爹一个样,看着壮实,实则不经累。”
柳依摸了摸念北的脸蛋,小家伙咂咂嘴,梦里似乎还在追蝴蝶。“当年你在马上能连续跑三天三夜,”她打趣道,“现在抱个孩子就喊累?”
白若雪捶了捶腰,故作夸张地叹气:“老了呗,想当年我挥着鞭子抽鞑靼骑兵时,哪会像现在这样,跑两步就喘。”
凌羽不知何时醒了,站在祠堂门口望着她们笑。“谁老了?”他走过来,弯腰把念北抱起来,“我看你刚才追蝴蝶的劲儿,比当年追敌兵还足。”
白若雪脸一红,挠了挠头。“凌叔就会取笑我,”她转身去倒茶,“对了,前几日漠北来的商队说,当年咱们守过的烽火台还在,就是荒得厉害,野草都齐腰深了。”
凌羽抱着念北往祠堂走,小家伙在他怀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荒了好,”他望着远处的田野,“说明没人再去打仗了。”
苏瑶和柳依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晨光里,他的脊梁不再挺直,脚步也有些蹒跚,可抱着孩子的模样,却比当年握刀时更让人安心。
柳依忽然想起那年在雁门关,凌羽浑身是血地从尸堆里爬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活着的人,要好好活”。那时她不懂,总觉得活着就是要报仇,要把失去的夺回来。如今看着祠堂里的断刀、名录,看着膝下的孩童,才明白好好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四、月下对饮
月亮升起来时,祠堂里点起了油灯。念北已经醒了,正缠着白若雪讲打仗的故事,小手指着断刀,眼睛里闪着光。
“当年太爷爷就是用这把刀,把坏人都打跑了?”他仰着小脸问,声音里满是崇拜。
凌羽正在摆碗筷,闻言笑了。“不是刀厉害,”他把一碗青梅酒推到白若雪面前,“是当年跟着我一起打仗的兄弟们,他们才厉害。”
苏瑶端来一盘煮花生,放在念北面前。“别总讲打打杀杀的,”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跟太爷爷学学,怎么酿青梅酒。”
念北抓起颗花生,剥了壳往嘴里塞。“我要学太爷爷,当大英雄!”他拍着胸脯,小模样逗得众人直笑。
柳依给凌羽斟满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还记得当年在漠北的雪夜里,我们围着篝火喝青梅酒,”她望着窗外的月亮,“你说等天下太平了,就把兄弟们都接到江南,盖座大房子,天天喝你酿的酒。”
凌羽饮了口酒,喉间泛起熟悉的涩。“有好多兄弟,没能等到这一天,”他望着名录上的名字,声音低了些,“但他们的名字,都在这呢。”
白若雪拿起酒坛,给自己添了半碗。“他们都在看着呢,”她望着月亮,像是在对谁说,“看着咱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看着孩子们能在院子里追蝴蝶,他们肯定很高兴。”
念北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白若雪怀里钻。“娘,月亮上有人吗?”他揉着眼睛问。
苏瑶指着月亮,轻声道:“月亮上住着咱们想念的人,他们在看着咱们呢。”
念北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快就在白若雪怀里睡着了。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动,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凌羽举起酒碗,对着月亮遥遥一敬。“敬兄弟们,”他声音里带着哽咽,“敬这太平日子。”
众人都举起碗,酒液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月光从瓦檐上漫下来,照在断刀上,照在名录上,照在酣睡的孩子脸上,也照在四个鬓角染霜的人身上。
柳依忽然笑了,眼角有泪光闪动。“当年总觉得江湖就是快意恩仇,就是刀光剑影,”她饮尽碗中酒,“现在才明白,江湖是柴米油盐,是身边的人,是这月光下的一碗酒。”
苏瑶握住凌羽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是啊,”她望着窗外的月亮,“江湖老了,可咱们的日子,还甜着呢。”
凌羽望着她,月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里,像盛着一整个温柔的岁月。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漠北的雪夜里,他也是这样望着她,心里想着要护她一世安稳。如今,他做到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两下,二更天了。祠堂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墙上的影子,像极了当年并肩作战的身影。
凌羽拿起酒坛,给每个人都添满酒。青梅酒的清香在月光里散开,混着花生的香,混着草药的香,混着岁月的香。
“再来一碗,”他举起碗,脸上的皱纹里盛着月光,“敬这檐下的月光,敬这人间的江湖。”
碗盏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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